飛廉垂眸,看着近在咫尺不斷顫動的眉尖刀,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擡手重新抓住刀柄,重新将刀收了回來,他不忍去看那張他日思夜想的臉,另一隻手輕輕放在屏翳的胸口,指尖閃過一星白光。
屏翳周身一震,怪異僵化,雙目瞬間赤紅,就連那張極美的臉也變得變形扭曲,像一個被關在透明箱子裡的僵屍,糾結掙紮,發出不似人的叫喊。
禍鬥和楊回也終于重獲自由,飛至飛廉身邊。
“你丫的終于清醒了,這絕對不是雨叔啊!”楊回大力拍着飛廉的背,後怕讓她表情嚴肅正經了許多,終于有女仙之首西王母的三分樣子了。
“他是。”飛廉看着眼前猶作困獸之鬥的屏翳,“也不全是,禍鬥,看他魂光。”
禍鬥都不用看,光是聞他就聞出來了,表情不比飛廉好看,“是我師父和小鼓的味道,但這怎麼可能呢,他們都死了那麼久了。”
飛廉擡頭看向又歸于無形的結界,“燭陰,出來吧,除非殺了我們三個,否則你的事情一定會暴露。”
透明的結界再次蕩起波瀾,一個龐然大物一點點浮出結界,那是一條通體墨藍錯金的巨龍,近兩百米長的身軀遮天蔽日,對比得飛廉三人簡直渺小如蝼蟻。
巨龍暴突圓睜的雙目定定地看着飛廉,龍須随風而動,聲音悠遠渾厚,“飛廉大哥,多年不見了。”
禍鬥看着燭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師父……”
燭陰比人還大的龍爪蜷縮了一下,似乎是想像以前一樣摸摸禍鬥的腦袋,他歎息了一聲,“崽崽,你修為變強了。”
熟悉的聲音和稱呼讓禍鬥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他是燭陰養大的,燭陰高興了叫他崽崽,不高興了叫他狗崽子,以前迦樓羅也這麼叫,後來燭陰隕落,迦樓羅怕勾起他的傷心,才改口叫他狗東西的。
“師父,你是不是把小鼓的魂魄放進屏翳大神這一世的肉.身裡了?那些魂魄錯亂的慘案是不是都是你做的?承泣呢,你把他怎麼樣了,你到底要幹什麼啊!”禍鬥大吼。
他不明白,燭陰把他和親兒子鼓拉扯大,集嚴父慈母于一身,心懷天下嗎,正義威嚴,這樣一個為了不讓堕魔的鼓危害百姓選擇手刃愛子的人,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
“小鼓是冤枉的,崽崽,小鼓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是被人害了,我得救他,我得給他報仇。”燭陰的聲音很冷靜,“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的,這麼多年,你聽我的話沒有加入天庭,我一直很欣慰,我大費周章把承泣引來這裡,就是為了把你摘出去,誰知道你卻偏偏跑來了。”
飛廉聽完燭陰的話,就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麼了,他身上的傷還沒有愈合,透過襯衫上的洞還能看到腹部血肉模糊的一片,可他的聲音和神情比燭陰還淡定,仿佛剛才因為屏翳失态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想讓承泣幫你把屏翳殘存的神格從天魂裡抽出來,然後把你偷偷保存的鼓的魂魄放進這具身體,讓鼓複活,但你手裡三分之一的火精力量不夠,所以你才引來承泣,有兩個火精力量就足夠了,是嗎?”
燭陰張開巨大的龍口笑了笑,“雨叔曾說你雖面如木石,但心靈聰慧,他看人向來很準,飛廉大哥……雨叔的魂魄說是消散殆盡也不為過,剩下的神格和僅存的天魂也不足以讓他複生了,但我小鼓的魂魄卻還是完整的,我要讓小鼓複活。”
飛廉往前走了一步,擡手橫劈,白色的風刃裹挾着戈壁粗硬的沙石打在燭陰巨大的龍身上,燭陰蜷曲扭動了幾下,不受控制地落地,化為一個人形,匍匐在地上。
“以你現在的修為,憑什麼以為能從我的手裡拿走屏翳的肉.身?”飛廉看着那個掙紮着站起來的身影無情道。
燭陰一身墨藍長袍,踉跄着從地上站起來,雖然比飛廉小幾千歲,但他俨然一副四十歲左右中年人的模樣,儒雅俊秀,長發美髯,即使臉色蒼白虛弱似有舊疾,也很有氣度風姿。
“哈哈!”燭陰貌若癫狂地大笑起來,“飛廉大哥,這三界,沒人能打過你,可對于魂魄的了解,沒人能比過我!”
“你以為光靠承泣,能像抽取凡人魂魄那樣随便把小鼓的魂魄從這具身體裡抽出來嗎?沒有我,你們若想要魂魄出來,除非讓他再死一次,凡人的生命總是有限的,上次若不是你用法力一直護着他的肉|身,他屍斑都出來了,怎麼可能輕易複生,這次再死,就是第二次,就算你護着他,他身體也要崩的,你能做什麼?隻能看着他再入輪回,然後再等幾十年!”
飛廉臉色鐵青,眼神陰沉,卻無法反駁,他上前一步,幾乎有些咬牙,“你到底要做什麼?!就算你毀掉屏翳的魂魄,讓小鼓奪舍,他也回不來了,他的魂魄已經堕魔,這是不可逆的,若有辦法,當年你也不會親手殺了小鼓,你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我知道,我知道啊……”燭陰悲切地看着天,聲音凄凄慘慘,“但小鼓是被害的,這一切都是個陰謀,我不甘心,我要複活他,我要還他清白。”
“小鼓愛上凡人,為了讓凡人女子永生,帶着朋友上昆侖盜取不死藥,失手殺了守衛葆江,犯下死罪,被天罰處死,帝鴻念你愛子心切又獻出火精,才讓他複生,可他依然被執念吞噬,堕落成魔,若不除掉隻能危害天下,是你做出決斷再次送他上路的。”楊回也往前走了走,“燭陰,這一切的調查,你都在一旁見證過得,這就是真相,你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楊回!”燭陰又轉頭恨恨瞪向西王母,“你在昆侖萬年,不死藥的事情幾千年不為人知,偏偏就在小鼓入世愛上凡人的關頭,就有凡人上山偷藥,偏偏就在葆江被調任不久,小鼓也知道了不死藥的事,小鼓死後,凡人就再也沒能上昆侖,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了嗎?!”
楊回蹙眉,神色異樣,顯然她曾經也覺察出一些不對勁,但找到了理由,就把這種懷疑放下了,“因為那時候青鸾正好應劫輪回,昆侖結界和守衛都有所松動……”
“那不就更巧了!”燭陰大喊,“你要說這是命嗎?這麼多巧合全都是因為命數嗎!”
飛廉看了眼楊回,對燭□□,“你比誰都知道,命數不可違。”
“要是雨叔在……”燭陰平靜下來,聲音缥缈輕微,須髯無風自動,“要是屏翳叔叔在,他那麼疼愛小鼓,絕不會坐視不理。”
他的話戳中了飛廉一切不好的記憶,他回頭看向還被他禁锢在原地死後掙紮的屏翳。
“你說的對,屏翳不會不管小鼓。”
“可他已經不在了,他現在,誰都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