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地步,他要是還留着曹氏,真就是瞎了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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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如海相關的記錄,顧月霖熟記于心,有事沒事就琢磨。
最終,他決定見一見那位老者。
等到郭如海不需當值,回宮外住處的日子,他尋機潛入那所宅邸。
這是不能被外人探知的事。
郭如海六十多歲,身量不高,微微有些發福,面容很和善。
他回家的日子,向來是直奔書房,處理庶務,了解一下宮外同行的動向。
這日,他心緒有些煩亂。準确地說,從沈星予手裡見到那枚玉墜起,他就很不安。
夜已深沉,整所宅院陷入沉睡。
郭如海坐在燈下,漫不經心地翻着手裡的書冊。忽然,他聽到有人輕咳一聲,下意識地望向門口。
着玄色深衣的少年郎從容自若地進門來,容顔似經過妙手雕篆的白玉,氣質如清風皓月。
這樣出色的少年,郭如海在很多年前見過一位,沒想到過了多年,又有了這等運氣。
“冒昧前來,得罪了。”顧月霖拱手行禮。
郭如海又仔細地打量一陣,擡手請他落座,“我這兒幾乎沒有門檻可言,公子大可堂堂正正進門來,不知為何多此一舉?”
“我要說是為您着想,您肯定不信。”顧月霖出示玉墜給他看,“關于這物件兒,我有話要對您說。”
“你是沈小侯爺的朋友?”
“正是,晚輩顧月霖,此物是生母留給我的。”顧月霖目光誠摯,“要說的話着實不少,卻不知您是否得空。”
郭如海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又道:“容我吩咐仆人兩句。”
“您請。”
郭如海起身到了門邊,揚聲喚來一名在外面值夜的仆人,“到院門口守着,有事無事都不要來擾我。”
仆人領命而去。
顧月霖見狀,心裡更踏實了。
郭如海轉回來,喝了口茶,道:“公子想說什麼都可以,老朽很願意聆聽。”
顧月霖此行的目的,不過是開誠布公,将身世相關一切、近來遭遇如實相告。
郭如海也如長甯一般,有人情債要還,這是一定的。但顧月霖不相信,他會心甘情願被人利用,甚至助纣為虐。
對這種人,打動的方式便是什麼方式都不用,坦誠相待即可。
郭如海聽到林珂生前的遭遇,聽到與魏家有牽扯的換子之事,聽到了二十一名亡命徒試圖夜襲竹園謀财害命的事,更聽到了他明明見過另外半個玉墜卻不動聲色撒謊的事。
他穩如泰山的面色漸漸有了細微的變化。
顧月霖并非沒有别的選擇。
宮裡消息最靈通,關乎首輔魏運橋的事,人們一向津津樂道,隻要不傻,便都猜得出,首輔對顧月霖不同尋常,有意提攜。
顧月霖若是決意撬開他的嘴,大可懇求魏閣老相助,便能将竹園遇襲之事鬧到皇帝面前,細說由來。
皇帝因為最看重的長甯牽扯其中,不想查出個究竟也得查。
長甯自然不會受絲毫影響,但将他郭如海拎出來查問玉墜一事是不可避免。
但是顧月霖放棄了那樣的手段,應該是不想親友卷入是非,也不想繞着彎兒地逼迫他。
如果這樣行事也是用來對付他的手段,這少年的頭腦不可小觑;如果是出自真心實意地為親友和他着想,便更不簡單。
都說人不輕狂枉少年,而溫雅從容如斯的少年,郭如海到此刻也隻見過兩個。
話已說完,茶已冷。
郭如海親自給顧月霖換了一盞熱茶,“不瞞公子,見到你,我總會想到一位已不在世的故人,蔣昭。樣貌不相同,春蘭秋月之比,隻是這待人處世之道,他在你這年歲的時候,與你有不少相似之處。”
“哦?”顧月霖由衷一笑,“我敬蔣昭如神,得了您這等評價,深感榮幸。”
并沒趁機用蔣昭說事以圖達到目的,雖然他的養母便是出自蔣家。郭如海真有些佩服他了,“聽完諸多是非,我不動容不心驚是不可能之事。公子有何吩咐?”
“吩咐談不上,隻是想請您費神斟酌一段時日。将另外一半玉墜拿給您的人,是否告知,全在您。”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顧月霖仍是隻說實話,“自從知曉身世到如今,我的日子可謂翻天覆地。說心裡話,我早就有些厭煩了,卻不能不做分内事查下去,我非常懼怕竹園再次經曆危險。
“而且,程放的經曆,畢竟可能對我有莫大的影響,譬如他是否有别的女子别的孩子,那些孩子會不會為人所用,給我和親友帶來重創,都屬未知。”
郭如海笑微微審視着他,“你隻說重創,卻不提最令人發指的事,譬如程放另有子女,而别人心懷惡意,将你和他的女兒湊成雙。”
“那不可能。”
“怎麼說?”
“今上最反感的事情便是賜婚,為此曾下發明旨,言明本朝帝王及至後妃,都不可幹涉他人姻緣。沒這種壓力,我倒是想不出,誰能壓着我與誰成婚。”
郭如海不免問道:“這樣說來,你不打算娶妻成家?”
“您若是我,還能對這世間姻緣有何憧憬?況且一生雖長,能排遣光陰的事由卻太多,我隻怕時間不夠用。香火傳承,在我看來不過是個笑話。”
郭如海笑了,“看出來了,你真的隻是來看看我、說說話,不然不會說這等于你很不利的話。我感激。你給我三日,三日後你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