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那邊,鎮北侯的人已經拟好了折子。”陳鶴壓低聲音,将一封奏章遞到韶容手中,“下官暫且壓下了,但恐怕拖不過今日早朝。”
韶容眼下青黑一片。昨夜紫宸殿燈火通明,帝王突發急症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此刻宮牆内外,不知多少雙眼睛正盯着這場風波。
他展開奏章,目光掃過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忽然冷笑出聲:“好一個‘侍疾不謹,緻聖體違和’,劉眦這老狐狸,倒像是親眼看見本帥謀害陛下似的。”
陳鶴垂手而立:“請示大都督,該如何應對。”
韶容合上奏章:“陳中丞這麼些年,想必也攢了不少劉眦結黨營私的實證?”
見陳鶴神色微變,韶容忽然傾身向前,聲音輕得隻有兩人能聽見:“明日早朝前,我要看到三封彈劾劉眦的折子。一封說他勾結邊關将領,一封說他私吞軍饷,還有一封……”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就說他暗中與玄武國三皇子來往過密。”
陳鶴瞳孔驟縮。這最後一條,分明是要置劉眦于死地!
“下官明白了。”陳鶴深深作揖,卻在擡頭時瞥見榻上帝王蒼白的面容,憂心忡忡,“隻是陛下如今昏迷不醒,若鎮北候黨羽趁機發難……”
韶容轉身望向龍榻:“本帥倒要看看,誰敢在此時興風作浪。”
頓了頓,他聲音更冷:“與三皇子往來的實證,今夜會有人送到你府上。記住,此事背後站着的是玄武太子聞人舟。所有髒水,都給我往三皇子身上潑。”
這是要将東方皖與玄武三皇子的交易,盡數栽到劉眦頭上。
此刻的韶容,早已将什麼君子之儀抛諸腦後。
“下官這就去辦。”陳鶴躬身退出殿外,卻在轉身時聽見韶容冰冷的聲音,“告訴那些躲在暗處的老鼠。敢讓陛下不痛快的人,我韶容一個都不會放過。”
帝王龍體欠安,早朝休沐三日。
東方禮醒來的時候,隻覺身上哪哪都疼。
他怔怔望着床頂的龍紋,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情毒的灼痛、韶容染血的面容、還有那句……
“阿容永遠不會讨厭思歸。”
指尖無意識地撫上唇瓣,那裡似乎還殘留着苦澀的藥味和……另一個人的溫度。
殿門被輕輕推開,韶容端着藥碗走入,見他醒了,腳步一頓。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最終,韶容歎了口氣,走到榻邊坐下。
“陛下醒了?”聲音平靜得仿佛三日前那個以唇渡藥的人不是他。
東方禮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裡還纏着厚厚的紗布。
“疼嗎?”他問。
韶容垂眸,長睫掩去眼底情緒:“臣無礙。”
東方禮看見對方脖頸上還未消退的掐痕,那是自己毒發時留下的。
“那夜……”東方禮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越來越低,“西郊大營那夜,趁你醉酒……輕薄你的人,是我。”
沉默漫長的令人心慌。
韶容垂眸攪動着藥碗,輕輕吹散熱氣,遞到帝王唇邊:“喝藥。”
東方禮怔住,喉結微動:“你……”
“有什麼話。”韶容的嗓音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道,“喝完藥再說。”
藥勺又往前遞了半分,幾乎碰到帝王蒼白的唇。東方禮下意識張嘴,溫熱的藥汁滑入喉間,苦澀瞬間在舌尖炸開。他皺了皺眉,卻還是乖順地将藥咽下。
一碗藥見底時,韶容從一旁取出一顆蜜餞,動作自然地塞進帝王口中。
“陛下昏迷這三日,”他放下藥碗,聲音很輕,“臣想了很多。”
東方禮的心突然懸到了嗓子眼。
“陛下說喜歡臣。”韶容直視帝王的眼睛,“是哪種喜歡?”
“自然是心悅之喜。”東方禮的手無意識的攥緊了被褥。
“為何?”
“因為阿容待我好,給我紮秋千,繡布老虎……”
“這不算。”韶容突然搖頭打斷,“臣要聽的,是抛開這些恩惠之外的理由。”
韶容要聽的不是帝王的感激,不是對溫柔的眷戀,而是……
“我要聽陛下說……”韶容聲音輕得幾不可聞,“你喜歡我什麼?與身份無關,與恩惠無關。”
否則,這份情意不過是将依賴錯認□□戀。
這三日裡,韶容将前因後果想得透徹。東方禮從前從未表露心意,那些親昵依賴,都是在情毒發作後才有的。若這份感情隻是毒發時的錯覺……
東方禮袖中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硬是逼出幾分淚意。他看出來了,韶容眼底的掙紮與柔情,分明也動了心。
心底那個小阿禮已經歡天喜地翻起了跟頭,可帝王面上卻滾落兩行清淚:“你……是讨厭我嗎?”
“不。”韶容搖頭,聲音沙啞,“恰恰相反,臣傾慕陛下已久,所以才更要确認。”
話音方落,眼前人忽然壓了上來。
東方禮雙手捧住他的臉,在韶容驚愕的目光中,低頭吻住了那總是說出傷人之語的唇。
帝王的吻纏綿而青澀。
溫熱的淚砸在韶容唇角,燙得他心頭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