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額外地認知到了那個女孩是他高攀不起的。
高攀不起那就忘掉好了,石寬一打方向盤,把車在修車廠門口幹脆利落地停下。
門口,李前正朝他揮手。
天空昏沉沉的,一股油脂和潮濕混雜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裡。鐵門半開着,修車棚裡影影綽綽堆着幾輛待修的車,一盞孤零零的日光燈吊在梁上,發出嗡嗡作響的噪音。
石寬推開車門,踏着濕漉漉的水泥地走過去:“做好了嗎?”
李前拍了下車的引擎蓋,詭異地一笑:“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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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知洱拿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馬上三點了,他在心底演算了一下安置好爛醉如泥的裴度川,他去洗個澡,然後能在第二天八點準時醒過來去上班的可能性,立刻對自己搖了搖頭。
他轉向在一邊站着的石未競:“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十點你直接到我公寓樓下接我,我們去見客戶。”
石未競張着嘴,反射性地問:“不用去公司了嗎?”
“不用,”,可能是有點累了,這裡該輕松地笑一下的,但是沒笑出來,餘知洱如此自我反省着,“對了,剛才那個是你親哥哥嗎?”
“啊……”,石未競拖長了聲音,“是的,親哥哥。”
點點頭,餘知洱笑道:“你哥哥人挺不錯的。”
“嗯,對,我哥他是很好。”
嘴上談着石寬,餘知洱卻在心底給石未競下了一個評價。
從性格上講比較一般,不夠幹練果斷,心智上也不夠成熟,純粹以餘知洱這一晚上對于石未競的考察來看,他并不适合這個職位,或許偏研發或者後勤一類的工作對他更好吧。
但是因為着一些顯而易見的原因——譬如石未競和石寬的關系,餘知洱卻并不想把石未競調走,就放在自己身邊好了,反正他也不需要一個小助理挑什麼大梁。
正從石未競這裡繼續打探着石寬的情況時,一陣引擎聲響起,石寬開着餘知洱的車回來了。
月光打在車身上,銀亮得仿佛在水面滑行。餘知洱眯着眼睛看他,發現石寬從他的車子下來關門的動作特别好看,或者說以石寬的肩膀和長腿,上下這種大體量的車才正合适。
在石寬的搭手下把終于老實睡着了的裴度川放到後座,餘知洱跟着坐進去,靠着椅背捂住嘴巴小小地打了個呵欠,他确實有點困了。
但是打完呵欠睜開眼睛,他意外地發現石寬并沒有離開,而是隔着打開的車門,低頭在看他。
“……”,餘知洱一時間有點尴尬,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他問:“怎麼了?”
石寬若有所思地搖頭:“沒事,我看你和一個……朋友有點像。”
餘知洱認為石寬口中的這個“朋友”有很大概率就是昨天女裝的自己,畢竟他的皮囊優秀是出了名的,沒有哪個人能和他連相。
于是他一笑:“那真是挺巧的,有機會我一定要認識認識,是女生嗎?”
對于餘知洱的最後一個問題,石寬點頭:“是女生,但是我和她不是很熟,可能沒有這個機會了。”
餘知洱挑了下眉,一努嘴,認為到此為止就是一段很有餘韻的對話了,應該到此為止,然後他揚長而去。
然而往前面看,駕駛座上的石未競遲遲不啟動車子。
餘知洱着意看了他的動作,意識到石未競大概并不是故意不啟動的:“車壞了嗎?”他問石未競。
石未競苦着臉回頭,先是對餘知洱點點頭,然後轉向石寬,聲音又帶上了哭腔:“哥……”
餘知洱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向石寬,不是像石未競一樣準備對石寬哭訴,隻是因為車子是石寬從他所謂交管局的朋友那裡開回來的,開回來就壞了,這需要一點解釋。
石寬的視線與他一觸即分,他往前邁了幾大步,探身在駕駛位那裡摸了摸,然後将頭伸到方向盤下掃了兩眼,動作幹脆又利索。
做完這些,他又出了車子,擡起引擎蓋,微微垂着頭,手岔開扶在車頭兩邊,皺眉“啧”了聲。
他在心底罵李前:破爛手藝。
拖走人家的車後給車稍微上點“故障”,讓傻白甜的車主找他們修車時再宰一筆錢也是他們慣用的手段。
不過這個故障一般都會在跑了幾百裡地之後,像剛剛把車還給車主就出了問題就是李前手藝不精了。
石未競也下了車,局促地站在一邊,小聲道:“哥,能修嗎?”
扯了下嘴角,石寬回答:“沒問題。”
說完他轉身朝自己的車裡走去,片刻後拎着放在後備廂裡的工具箱走了回來,用扳手擰開了一處接頭,又拽了拽油管——
全是做樣子的,他很清楚李前是在哪裡動的手腳。
細細的一截管線被換成了仿制品,外表看着和原裝件無異,但實際上老化脆弱,撐不了多久。
旁邊還有一處小小的螺絲被擰得松動了,留着隐患,開一段時間後就會讓車子熄火。
石寬垂眼打量着被做過手腳的引擎蓋,在做個好人和要錢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要錢。
石未競想要的遠大前途、養母每天都在燒錢的病、還有他手下小春鳳、李前這些比孩子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他們都需要錢。
于是他把管線換掉了,但那顆螺絲擰了擰,還是沒擰緊,最後拿抹布把滲出來的一點油污擦幹淨,他蓋上引擎蓋:“可以了。”
石未競忙不疊點頭,感激又敬佩地看着他。
而後座的餘知洱坐在車裡,隔着擋風玻璃淡淡地瞄他一眼。
他什麼也沒說,但石寬讀懂他目光中的潛台詞,走到車門旁。
餘知洱擡起下巴,眼睛半睜不睜的像隻懶洋洋的貓,他笑道:“要錢嗎?”
石寬咧嘴一笑,單手撐在車門上,将遠處的月亮隔成兩半,微微前傾的身體有種天然的壓迫感:“這次不要,”,另一隻手從皮包裡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要是車子出故障,可以打電話,随叫随到。”
餘知洱舉起那張卡片對着稀疏的光線看了,白底紅花的名片,上面用黑色字體方正地印了石寬的姓名和電話,logo是一家修車廠的标志。
餘知洱盯着這張卡片看了幾秒,終于忍不住了:“師傅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