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這裡等等看,我的新的開始裡,還有沒有你。”
洛旻轉過頭來,那雙眼靜靜地注視着柯年,恍若無聲地在說話。
——然後,你來了。
柯年頓住了,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複雜的神色,掙紮而又悲傷。
他從未懷疑過,辰逸的世界裡有他,不管是多少次的結束還是開始,他永遠都應該定居在辰逸的世界裡。然而,現在柯年卻在努力地離開佑辰逸。
從小到大,柯年鮮少去努力做什麼,因為他什麼都擁有,即使不需要努力也可以得到他所想要的。在他所有想要的裡面,他最想要的便是佑辰逸。即便他已經擁有了辰逸,他也想要再多擁有一點,完完全全占有這個人。辰逸笑着的,冷漠的,害羞的,鬧别扭的,所有的表情,柯年都想要看,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他都想要一直看着。因為,他會為了讓他們彼此都獲得幸福而努力。
但是——
如果,他已經失去了幸福的權利呢?
如果這些,他所想要的在此刻都變成了奢望,更可能成為日後辰逸的噩夢呢?
他的生命正在走向盡頭,但是辰逸的一輩子還有很長。
“明天就要出國就别喝酒了。”柯年的眼眶酸澀,他低垂着眼,伸手将酒瓶從洛旻手中拿了過來,“等你出了國,也少喝酒。”
“柯年,其實我也許沒有那麼喜歡你了。”
洛旻突然轉頭看着柯年輕聲笑着說道,是啊,佑辰逸沒有那麼喜歡柯年了。沒有那麼喜歡得想見柯年得到幸福,沒有那麼喜歡得想努力讓柯年回心轉意,沒有那麼喜歡得想和柯年白頭偕老……
而是願意用永生永世的靈魂為代價,來詛咒你。
那可真是——恨之入骨了。
柯年怔了怔,他感覺到他賴以生存的空氣在此刻突然稀薄起來,讓他難以呼吸。這個時候他發現,佑辰逸的左手上也沒有了那枚戒指,辰逸是真的……放棄他了。
很難得的,辰逸笑了。
柯年一直都知道,辰逸長得很好看,特别是笑起來的時候。淡色的嘴唇微微抿起,那雙映有他輪廓的眼眸裡融着暖和的微光,漂亮而又冷清的五官也會因此而生動明豔起來。
也因此,曾經為了能逗辰逸笑一下,柯年故意做了不少的傻事。但是此時,柯年是不希望辰逸笑的,至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
“那很好,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柯年幹澀地說了出口。
“那我走了。”洛旻不再去看柯年,他腳步虛浮地轉身離開。
柯年的手緊抓着酒瓶,雙眼通紅地瞪着洛旻離開的背影,然後仰頭将酒瓶裡剩下的啤酒都喝下去了。酒水如果真的能夠麻痹思想的話,那就将心如刀割的感覺也都麻痹掉吧。
這樣就好。
等到明天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柯年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追上了洛旻。當他跟着洛旻,看到洛旻打開車門的時候,立刻走了上去,“你喝酒了,還要自己開車回去?”柯年可以肯定,辰逸肯定不隻單單喝了這一瓶啤酒而已。
“放心,撞死了不算你的。”洛旻随口說了一句,淡漠至極。
事實上,佑辰逸真的就是在這一天淩晨之後的酒後駕駛死去的。隻不過自從酒吧的那件事後,他就沒有再打電話給柯年,也沒有機會再去見柯年,直到最後孤零零地死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這一筆,還是要算在柯年頭上。
“我送你回去。”柯年很堅持地站在車門口。
洛旻轉頭看着柯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下了車。
在車上,柯年和洛旻并沒有說話,這樣的沉默一直等到開到了洛旻的家門的車庫。
洛旻和柯年站在家門口,這也是佑辰逸柯年兩人曾經的家。
“你要進去嗎?”
“不了。”
洛旻的手搭在門把手上,停住了開門的動作。
“聖托裡尼島。”
“恩?”柯年疑惑地看着洛旻。
“我想去聖托裡尼島度蜜月。”洛旻轉過頭來,淡淡看着柯年。
柯年啞然地望着佑辰逸,他曾經的确問過佑辰逸想去哪裡結婚,想去哪裡度蜜月。但那個時候,辰逸有些愣住了,不自在地移開眼,假裝冷漠地說他想得太早了。
“我隻是,給你一個建議,大概會是個不錯的地方。”
洛旻定定望着柯年。
這個用愛,編制了一個最糟糕的謊言的男人。也許這個謊言本身還并沒有那麼糟糕,但是于柯年和佑辰逸之間存在着太多的錯誤和隐瞞。在這個故事裡每個人都有錯,或大或小,或直接或間接,柯年和佑辰逸也有錯。
柯年太過自以為是地相信,他相信了自己的一廂情願,相信了所有人告訴他的謊言。這一個最愛着佑辰逸的人,也恰好是将佑辰逸逼入痛苦絕境的人。他的不想傷害,最後卻成為了給予佑辰逸崩潰的毀滅的罪魁禍首,但仍舊直到最後都不察不覺。而佑辰逸的悲慘童年和性格缺陷造就了他的不争不搶,自怨自艾,逆來順受。或者說,他認為隻要是柯年的事,他都必須承受下來。
但是同樣的,這兩個人都低估了自己對對方的重要,他們竟都是愛得如此倔強至極。
也許這兩個人之間,少一個隐瞞,多一句寬容,結局便會截然不同。
佑辰逸最終絕望的死亡,是所有人造成的悲劇。
“我答應了叔叔阿姨,等你訂婚之後,我不會再見你了。”
“所以,我們這大概會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柯年的嘴唇微顫着,沒能說出話來,明明是夏夜他卻恍若感受到了透心徹骨的寒冷。
這個時候,洛旻向前走了幾步,然後伸出手抱住了柯年。
“柯年。”
柯年并沒有退開,他甚至絲毫沒有任何向後走一步的想法,他就那樣被洛旻抱住,近乎于内心渴求地被抱住,甚至恨不得辰逸再抱緊一點,再多抱他些時間。他的手緩緩擡起,輕輕地覆在洛旻的背上,緊密地貼近着辰逸的身體。他好似從未有過一次如現在這般,如此用心地,甚至于貪婪地去感受着另一個人的溫度,想要将這份溫度永遠烙印入自己的靈魂裡。
“我們離開這裡吧。”
聽到這句話,柯年的身體震了一下。
“我們兩個人。”
“就現在。”
洛旻放開了這個擁抱,但是他伸出手緊緊握住柯年的雙手。
“你知道的,柯年。”
“我愛你。”
這還是柯年第二次從佑辰逸的口中聽到,他主動說愛他。
這個剛才還說沒有那麼喜歡他的人,就在此刻如此認真地說愛他。這大概有些好笑,但是柯年笑不出來。他的心髒泛起了鈍鈍的疼痛,那愈演愈烈的疼痛沿着神經,血管,骨幹,在全身肆意地蔓延開來。柯年覺得,他還患了名為佑辰逸的病,中了名為佑辰逸的毒,染了名為佑辰逸的瘾,病入膏肓,不可自拔,沉迷其間。
“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在柯年喜歡的那雙眼裡,是不管不顧的深情。即便辰逸曾經未曾主動說過愛他,或者每次都是要連哄帶騙才肯說句這樣的話,但是被這樣的眼神注視着,柯年就知道他是被深愛着的。
這樣的辰逸,他怎麼可能說不愛,就不愛了。
興許是掩藏的情緒波動得太過厲害,興許是胸腔深處的疼痛太過劇烈,這讓柯年的頭也突然發作地劇烈疼痛下來。他拼命按捺住疼痛,手指顫抖着握緊,假裝若無其事地向後踉跄着退了幾步。這就像是上天突然給予的兇兆一樣,讓他深刻地明白,他的生命正在走向盡頭的現實。
“對不起。”
柯年咬牙說着,額頭浮起了冷汗,頭痛欲裂地看到了洛旻瞬間黯淡的雙眸,那剛才閃現的光彩都隐匿在無盡和黑暗的漆黑裡。
“那麼,我隻能祝你和沈可早生貴子,白頭偕老了。”
柯年已經聽不出佑辰逸這句話是真心祝福還是嘲諷,他的臉慘白,腦子裡撕裂的疼痛讓他說不出話來,他的身體都近乎于堅持不住地在細微地顫抖。
洛旻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他轉身離開,走進了家門。
以愛為名義的傷害,才是最痛苦的詛咒。
——佑辰逸要比柯年這個短命鬼死得還要早,這才是對柯年最好的報複。
他轉過頭将門緩緩阖上。
遙遠地,他望見了柯年瞪得通紅的雙眸。
“嘭。”
門徹底關上了。
隔斷了兩個人的世界,也終絕了柯年和佑辰逸之間最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