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城的夏天總是濕哒哒的,偶爾還摻雜着腐爛的味道。
灰蒙蒙的霧裡透出點光。小巷子口,有一家超市。
江澈閑得無聊,低頭看牆角那隻正在蹬腿的老鼠,灰色的絨毛一撮長一撮短的,前爪勒出一圈紅痕,尾巴斷了半截,櫃台底下的藥撒得到處都是,明明吊着口氣,還非要往前爬。
風鈴響,一抹身影擠進來。
“一盒口香糖,一副羽毛球拍。”
刺鼻的香水味猛地砸過來,江澈撩起眼,殺馬特,緊身牛仔套裝。
他下巴一揚,“糖在你前邊的櫃子上自己拿。”
男生朝他點點頭,舉着手機大聲嚷嚷:“放心,兄弟們都已經侯着了。”
‘啪’,一個小盒子落在櫃台上。
“隻要你吱一聲,保證讓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江澈餘光一掃,看清盒子上的圖,又聽到貌似精神小夥的發言,剛想吐出的字打了個轉又再次咽回去。
一番豪言壯志後,男生總算交待完事,掏出一張綠色人民币:“多少錢。”
“75。”
男生“哦”了聲,半天才從口袋裡摸出一枚五角的硬币。
硬币很有想法,順着櫃台溜達一圈,停在江澈腳邊。
他彎下腰撿起硬币,裹了一層灰,髒兮兮的。
“哈哈哈,它還挺活潑的,哈哈哈。”男生幹笑着:“咳,剩下的微信支付。”
江澈指着門口貼着的付款碼,“在門口。”
男生低頭搗鼓了一會,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稍等,我打個電話。”
說着往門口走。
江澈收回視線,把硬币放進收銀櫃裡。
櫃台上的手機震了一下,顯示欄的消息一條一條往外蹦。
【祁先生】:小澈你好久沒來了,今晚回來陪我吃飯吧。
【祁先生】:衣服已經送到你家了。
【祁先生】:下午張叔去接你。
他慌忙摁滅手機,擡頭見男生還在打電話,并沒有往這邊看,緩緩吐出一口氣。
有些東西掩蓋久了,就怕露出破綻,總是要提防會不會被人瞧出端倪,窺見爛藏于心的秘密。
“再拿一包芙蓉王。”男生打完電話,站門口掃碼。
風從門簾闖進來,卷走殘留的香水味,櫃台旁倚靠着一個單薄的影。
夕陽把天際染成玫紅,餘下的光灑在少年身上,形成一層溫柔的暈。
江澈剛踏上台階就見江穆清站在門口脖子伸老長,“回來啦!”
“嗯。”江澈從兜裡掏出一把糖塞進他手裡,“嘗嘗。”
“又亂花錢。”江穆清嗔怪一聲,低頭撥弄五顔六色的糖衣。
“沒亂花。”江澈把書包放在櫃子上,“今天有個傻……”頓了一下接着道:“今天發工資了。”
江穆清跟在他身後,“就算發工資了,也要省着花,這些小零食就沒必要買了,甜滋滋的我不愛吃,吃多了還容易長蛀牙。”
像個小尾巴似的江澈走哪他跟到哪,“牙醫可吓人了,尤其是那把大鉗子,我小時候……”
“爸爸。”江澈停住腳步,轉過身。
江穆清差點把他撞翻,擡起頭,頂着一串問号,“啊!”
“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
“有嗎?”江穆清輕輕嗅了嗅,眉眼皺成一團,“呀!我的排骨。”
江澈搖着頭換好拖鞋,趿拉進廚房,江穆清在裡邊手忙腳亂,左手鍋蓋右手勺子。
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耳鬓的青絲裡冒出一根白發。
江澈鼻子一酸,雙手環在他腰間,頭放在肩膀上,“好香啊,爸爸辛苦了。”
“那是。”江穆清有些驕傲,“你爸我呀,都可以去飯店應聘廚師了。”
江澈聲音悶悶的,“不行,我可舍不得。”
“是舍不得我呢,還是舍不得我的廚藝。”江穆清問道。
江澈有意逗他,“舍不得廚藝。”
江穆清活像被采了花的小郎君,語氣委屈巴巴:“小沒良心的。”
江穆清是典型的富二代,江大當家老來得子,對他很是寵溺,誰知遇人不淑,被渣男騙了感情撬了公司,站上橋頭剛想了結生命,街邊垃圾桶旁的哭聲引起他的注意。
他撿起被遺棄的小孩來到瑤城,一住就是十幾年。
灰撲撲的小孩轉眼間,變成了意氣風發的少年。
而意氣風發的江穆清,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時間在碗筷碰撞間平緩滑過,江穆清嚼着排骨欲言又止。
“爸。”江澈夾起一塊排骨放進他碗裡,“我一會要去祁先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