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寂靜與挑逗并存的氛圍下，可以直接喚起黑暗年代同性戀交往場所的記憶。

在同性戀非罪化以前，在網絡未普及以前，在流氓罪未被取消以前，廁所這個黑暗的場所承擔了不能正大光明交往的同性戀者的交往功能。

北京兩所條件較好的公廁也被同性戀群體尊稱為“東宮”“西宮”。

廁所的肮髒昏暗讓人覺得同性戀行為帶有天生的原罪。

在這種不合時宜的情境下，林霁倏地想起了不久前剛看過的一篇關于同性戀的雜文。

洗手池前的兩個女人相互糾纏着，暗黃的光線下，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濃稠的一團。

林霁不知道該怎樣描述此刻的心情。

好像既有一點終于看到了“同道中人”的慶幸，又充滿了對未知領域的好奇與恐慌……

真正的同性戀是這樣子的嗎？

那張一直籠罩在林霁心頭的巨網倏地落下，她得以窺見網中世界的一角。

她慌亂地又朝着沉浸其中的女人看了一眼，卻覺得其中一人的眉眼異常熟悉。

可她在大腦中搜尋了許久，卻愣是想不起來究竟是在何處見過這張臉。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間女士洗手間的窗戶小的可憐，上面落滿了灰塵，陽光幾乎無法眷顧，燈光更是昏黃的可怕。

林霁小心翼翼的移開目光。

“吱吖”一聲，門闆被她合上。

林霁吓了一跳。

盡管她的力度放的很輕，但在這種寂靜的環境下仍舊顯得異常刺耳。

林霁心中一驚，她深吸一口氣，等她再度拉開門的時候，洗手池前的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高跟鞋的“哒哒”聲也未曾響起。

剛才的一切像是一場幻影。

林霁走到洗手池前，她用水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臉。

她在心中自嘲一笑。

你膽子什麼時候這麼小了？

等她走到園林門口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簡随。

簡随望着她離去的方向，不時地低頭看一眼手機。

林霁看見她，笑的有些僵硬。

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怎麼去了這麼久？”簡随很快察覺到了林霁的異樣，她問：“你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林霁剛想說她哪有，下一秒她就被人打斷了。

而打斷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剛才讓她“受驚”的兩位主角之一。

“簡随，好久不見……”

林霁驚疑不定地轉過眼，眼神在女人和簡随之間來回穿梭。

現在女人走近了，她總算是知道剛才那一絲熟悉感究竟是從何而來了。

面前的這個女人分明跟簡随有三四分相似。

不，應該說是簡随的五官同她相似。

簡随的相貌大部分遺傳了簡青明的，她眉宇中有一份與簡青明如出一轍溫潤，甚至父女倆的眼睛都生的很好看。

尤其是簡随，她有一雙很美的柳葉眼，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裡盛滿了夏日的光，炙熱明亮，讓人心尖發癢。

但是林霁看着簡随同女人相似的眉骨與鼻梁，突然感到眼前一陣發暈。

某個念頭一起，她就發現面前的簡随身體瞬間緊繃起來。

簡随的神情不變，但她周身就是充斥着一股厭煩和疏離感。

這簡直太不像簡随了。

林霁幾乎是拿出了平時做物理壓軸題的态勢，一絲不苟地觀察着眼前的簡随。

簡随聽到女人的話靜默了兩秒，随後拉着林霁轉身想走。

林霁聽到身後又傳來了一聲：“你是過來看你外婆的嗎？”

女人的聲音裡帶着讓林霁不明的笑意：“還帶了個小同學過來。”

林霁不知為何，喉嚨發緊，她攥緊了書包帶子。

下一刻，簡随冷淡的聲音響起，“這位女士……我們認識嗎？”

林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這些字像是簡随咬着牙一個個蹦出來的。

施曉芸笑了笑：“怎麼說我也是你媽媽？見到你跟你打聲招呼都不行嗎？”

簡随停下腳步，沉默着沒說話。

林霁比她更沉默。

明明身處炎炎夏日，林霁卻覺得自己的心在猛地下墜，墜的她心口發涼。

她幾乎是瞬間聯想到了二号公寓裡的那些流言蜚語，那麼多人在簡随面前的欲言又止，同情憐憫，高高在上，輕視鄙夷。

林霁看着眼前的人，隻感覺到了一陣荒唐。

簡随的語氣中難得的夾雜着尖銳的嘲諷：“所以你現在想表達什麼？想要感慨一下你跟我的血緣關系？”

施曉芸噎了一下，她的目光在林霁跟簡随之間來回打轉，而後又露出了一個笑容。

施曉芸的語氣中帶着幾不可察的懷念：“沒什麼，我隻是見到你有些意外，時間過得真快啊……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