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腿筆直修長,大喇喇敞着,褲腳和鞋口中間是一截精緻漂亮的腳腕,腕骨鋒利分明。
她以為是李執在,喊了聲,“李執。”
“李執不在。”躺着的人聽見說話聲,邊答話邊坐起來,整張臉猝不及防暴露在燈光下,也猝不及防暴露在阮眠眼前。
他從躺椅上站起來,身高的緣故,眼簾微微往下垂,像是絲毫不驚訝在這裡看到阮眠,“買什麼自己拿。”
阮眠完全愣住了,腦袋也跟着凝固,好半天才想起來要說話,可那時候陳屹已經重新躺了回去。
她錯失了良機,貿然再開口便顯得有些突兀和尴尬,隻好被趙書陽牽着往貨架那邊走。
在這裡突然見到陳屹的沖擊太大,阮眠已然完全把段英的交代抛之腦後,任由趙書陽拿了好些東西,導緻結賬的時候才發現帶的錢不夠。
那會的李家超市不同于一般的小賣部,有專門的收銀機器,東西是一樣樣掃錄進去的。
阮眠捏着不多的紙币,緊張的臉都紅了,手心出了一層汗,“不好意思,能不能退掉一些東西?我今天帶的錢不夠。”
“可以。”陳屹點了幾下鍵盤,把機器裡錄入的商品全部清除,“你看看要退掉什麼。”
“哦。”阮眠拿掉桌上近三分之一的東西,“好了。”
陳屹掃了眼桌上剩下的一部分,又拿出去幾個,才重新開始掃碼,整個過程阮眠始終都沒擡過頭,視線一直落在他手上。
最後結賬一百零三塊,陳屹還要倒找給阮眠兩塊錢,他從盒子裡摸出兩個硬币放在桌上。
阮眠伸手去拿,不知道緊張過甚還是怎麼,兩個硬币就像是長了爪子一般緊緊的扒在上面怎麼都拿不起來。
越着急越扣不起來。
陳屹見狀,又從盒子裡拿了兩個硬币,這下沒放在桌上,是直接拿在手裡遞過去,“别扣了,給。”
阮眠不得已擡頭,碰上他的目光,強忍着沒躲開,伸出手說:“謝謝。”
陳屹卻沒直接給,手指捏着硬币搓了兩下,聲音分外平靜,“阮同學。”
“嗯?”阮眠沒想到他會突然叫自己,一個單音節的回應都能聽出幾分緊張感。
“你好像很緊張,怕我?”話音落,陳屹跟着松開手指,兩枚硬币掉在阮眠攤開的手心裡,硬币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沒有。”阮眠合上手,指腹挨着硬币,猶似還能感覺到陳屹幾秒之前留下的溫度。
“沒有嗎?”陳屹盯着阮眠的眼睛。
她強裝鎮定,實際上連呼吸都快停止:“嗯,沒有。”
陳屹沒有接話,伸手将桌上多餘的兩枚硬币拿起來,輕而易舉的動作像是在嘲諷阮眠的不坦蕩。
“早點回去吧。”說完這句,他将硬币放回抽屜,轉身走到躺椅重新躺下,身形被遮去大半,長腿這回是支在地上。
阮眠愣了有十幾秒的光景,才提上東西牽着趙書陽從店裡走了出去,在門口又朝裡探了一眼,男生還是那個姿勢。
趙書陽急着要回去,走在前面拽着阮眠的胳膊。
她如同失去半魂似地被拉着往前走,講不出是什麼感受,隻是覺得心口那一塊悶悶的,好像有些呼吸不過來。
那天的夜很涼,月色靜谧,阮眠頭一回嘗到心跳随人一句話一個動作就能失控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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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眠從店裡離開沒多久,李執才從後面院子進來,他剛才去倒水還順便去了趟廁所。
“有人來買東西嗎?”他問。
陳屹“嗯”了聲,收起手機,“總共一百零三塊,錢放在抽屜裡,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成。”李執放下水杯,走到貨架給他拿了幾包鹽,“别忘了這個。”
陳屹擡手接住,另隻手往口袋掏錢卻沒摸到錢包,這才想起來晚上回去換了身衣服,錢包忘記拿出來。
他拽了個袋子把鹽裝進去,“忘了帶錢,明天拿給你。”
不過塊把錢的事情,李執覺得他小題大做,“算了啊,我今晚這一頓飯都夠你買一箱鹽了。”
“一碼歸一碼。”陳屹往外走,順手在門口拿了根棒棒糖,“明天一起結。”
李執笑罵:“德行。”
陳屹從店裡出來,站在門口鬼使神差地往旁邊巷子看了眼,這是條直巷,一大半都是店面,路上人挺多,一眼也看不到頭。
他收回視線,提着鹽前走,莫名想起李執下午說的話,又回頭看了眼,超市門口亮起一片光,人影晃動。
燈光恍惚,陳屹沒再深想。
那晚的回憶對于他來說,終究隻是一場可有可無的夢,如今夢醒,連隻言片語都不曾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