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李鮮還是在他身邊安插了一隻狐妖,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你以為我能想到的事,他會當局者迷多久?或者,他還會藏起對你的懷疑,利用你多久?”
“那麼你呢?你連今晚都活不過。”烏缇娜反唇相譏。
“我可以死,但請你放過我的夫人。不,你必須放了她!”李淵銳利的目光穿透黑暗:“先皇在位時,是苗疆柳氏一族發現了控制蠱蟲以使用混元石的方法,因此柳氏一族曾是功臣世家,眼下朝中仍藏着不少支持柳氏一族的老臣。如果她死了,他們就會将你做的事告知天下。到時候宮内宮外,都沒有你容身之地!”
“呵……”烏缇娜冷笑道:“你竟也有急令智昏之時。若真如你所言,他們為何不早出聲,讓我功虧一篑,讓你大計得逞?何況,你能想到我不是人類,你能想到李鮮是我的棋子,你為何想不到,我何須你們給我一個容身之所?”
李淵一怔,仰頭長歎,苦笑:“我确是急令智昏,老令智昏……竟覺得這種謊話能騙得了你……”他的目光又暈染一層哀怆,娓娓述起過往:“先皇傳位于李鮮,柳氏一族拒絕交出控制蠱蟲的方法,卻選擇了我,導緻全族被羅織各種罪名,滿門含冤,受盡酷刑慘死!隻留她一個人,依靠我的保護才免于誣陷。她一個婦人,從未參與逆謀之事,她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對你構不成任何威脅!”他語聲逐漸墾切:“我一生未求過任何人,現在隻求你,放過她!”
牢房陰暗,烏缇娜看不見李淵眼中溢滿的淚,就像李淵看不見烏缇娜狹長瞳孔的顫動,更想不到,她這微妙的動容,不是因為他的威脅,也不是因為他的哀求,而是因為柳氏一族讓她想起了緣滅海底血腥的過往,和瀚瀾宮中殘破不堪的屍骸。往事的烙鐵烙進心底,傷痕卻随着世事無常的波動,從結痂的地方,再滲出血來。沒有什麼疼痛可以真的麻木無感,三界皆同。
烏缇娜蹙眉閉眼,道:“我答應你。”
說罷,她手心飄出一縷青煙,萦繞着李淵。
那一瞬間,李淵見到了五十多年前,初遇時的柳氏,她雲鬓烏黑,明眸善睐,櫻唇點紅脂,玉顔貼花黃,一襲水綠紗裙仿如春池蕩漾,而她就坐在春池邊,迎着滿池的荷香,用蔻丹染就的玉指折下一枝蓮蓬,剝出雪白的蓮子送入紅唇。
那是十五歲的柳雅泱,是十七歲的李淵夢中的荷仙。十七歲的李淵英姿勃勃,意氣風發地向她走去,捧上一束荷花到她眼前,粉荷綠蓬,映着她臉上嬌羞的嫣紅......
“柳氏雅泱!悍妒無常,逆德犯上,吾不願與爾結百年怨偶!今時今日,将爾休去!”過去的話語聲萦繞在柳氏心底,她望着滿室陰冷,一如她冰冷的心。她心中有怨,卻怨的不是李淵說出這番傷人的話,而是李淵不肯讓她與他同歸同去,甯願舍去百年姻緣也要留下她這條茕茕無依的生命。“賤命一條,不如同穴長眠......你怎麼就不明白......”她啜泣着,淚水打濕青春不再的褶皺臉龐,落在布滿青筋的手背上。忽然,她似乎感知到了什麼,望着窗外地牢的方向,張大的嘴顫抖着,淚水如暴風驟雨,裹挾了她和他的一生,落在森森月色映照的地上。
襄政王李淵躺在地牢中,魂魄已入冥界之境,隻留下空空的軀殼,帶着安眠的微笑。
烏缇娜從地牢出來,迎面碰上嚴無極。他手中已多了一個藥瓶。
嚴無極的眼中已有了光彩,笑吟吟道:“大人做得很好,奴才會上奏皇上,您就等着領賞吧。”
烏缇娜隻是看着那藥瓶,道:“這是什麼?”
嚴無極面露尴尬:“這是......皇上交代的另一件事,恐怕還得勞煩大人再......”
“是柳氏吧?我知道了。”烏缇娜截斷他的話,面無表情地接過藥瓶,對他道:“帶路。”
與李淵不同,柳氏被關在一個重兵把守的女牢,夜叉般的女獄卒死死守着牢門。牢房牆上挂着各式各樣的刑具,随着夜風吹拂,碰撞出怵人的叮叮聲,等待着明日來滋養它們的血肉之軀。
柳氏與李淵不同,李鮮勢必要讓她低頭,說出控制蠱蟲的方法。這是他對柳氏一族最後的報複。
嚴無極走在前頭,不曾留意身後的烏缇娜已在藥瓶中做了手腳:她右手兩指往瓶蓋上一點,瓶口的縫隙就冒出蒸騰的水汽,将毒素排盡。
走進女牢,嚴無極正要命令女獄卒離開,卻聽烏缇娜低沉的一聲:“不用了。”
牢門中的柳氏,低頭盤坐着,已沒了氣息。
烏缇娜走近她,伸手探着她的脈搏,卻摸到了一隻沾血的蠱蟲。那隻蠱蟲竟從柳氏的脈搏處,咬破皮肉鑽出,留下一個滴血的黑洞。
柳氏瞞過了所有人,甚至是她的夫君李淵,在王府起兵之時藏了一隻蠱蟲在袖中。
隻有李淵知道,柳雅泱是苗疆柳氏一族最厲害的巫蠱師,在她手中,一隻蠱蟲就足以斃人命。
小小的蠱蟲,自然沒有人會發現;昏暗的牢房中,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吞下蠱蟲的小小動作……
春池畔的荷仙,風姿旖旎,埋首荷香中,緩緩起身,将一雙藕白玉手交給鮮衣怒馬的皇族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