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的怒濤之下,是深邃寂靜的海底,無色,無光,無聲無息。烏缇娜緩緩下沉,往最幽深的暗處墜落而去,左肩湧出的血随着她一路彌漫,在黑暗中留下一路暗紅。
她動彈不得,任由自己下墜。水魔是不會淹死的,她在魔界的宮殿就建在海底。那魔界之海,名為“緣滅”。緣滅海底,魇山之巅,瀚瀾宮中,她統帥十萬水魔軍威震三界,用一萬年的漫漫征程,為魔界争得廣大的領土。水魔軍是魔界最強的軍隊,水魔總領使烏缇娜是魔族最引以為傲的戰士。魔族之王魔聖一統三界的藍圖,立根于瀚瀾宮中。彼時尊貴,一時無二。
然而也是魔聖,宣告了瀚瀾宮的末路。烏缇娜至今不知事情的緣起,隻是突然有一天,魔族的劊子手維絡率兵闖入她修煉的凝淵潭,她自潭中上岸,從此踏上了不歸路。魔聖一聲令下之後,恢宏的瀚瀾宮連同她麾下十萬水魔軍一同湮滅,留下血迹斑斑的斷壁殘垣在緣滅海底無聲悲鳴。
這一路的暗紅,直刺她心底,她從她的血裡看見了緣滅海底的斑斑血迹,從耳邊的死寂中聞見魇山之巅的冤魂嚎啕。
終于,她沉到了海底。
沐風将螢定身在跟前,雖使她不能逃跑,但無法制止她沒命的嘶喊。
“請你相信我,我隻是想讓你逃離魔掌。”沐風無奈道。
螢嘶聲道:“魔掌?冀翼才是魔掌!你們神族才是魔掌!我已經上了一次當,絕不會再上第二次!”
沐風面帶愧色:“冀翼所為,我代他緻歉。我已責罰了他,沒有我的允許,他已再不能化為人形。
你不信我,難道要信烏缇娜,要信那個綁架你、逼你殺人的惡魔嗎?”他蹲下身和螢齊平,柔聲道:“你不用再害怕,不用再聽命于她了。”
螢終于不再呼号,聲音沙啞:“你要帶我去哪裡?”
沐風道:“我會帶你回冥界。你放心,你不會在冥界受苦。為了補償你,我會請求冥王給你一個差事,你可以以半神的身份留在冥府,不受束縛。若加以修煉,你甚至可以名列神籍。”
螢垂下頭。烏缇娜已死,她确是不必再擔憂什麼了。但她也絕不願再相信神族,隻因冀翼一人便毀了她對神族的全部信任。
“放我走。”螢擡頭,雙眼放光:“我不願去冥府,也不稀罕什麼神籍。我隻想在人間做個自由的孤魂野鬼。你若想補償我,就讓冥府的鬼神别再來找我!”
沐風卻回絕道:“不可以。三界都有三界的規則,幽魂不可留在人界。況且我也沒有權力讓冥府放棄對你的搜尋。
我不會對你動粗,但你若一意孤行,我隻好繼續定住你,再帶回冥界。你若留在人界,早晚會被鬼神抓回去,到那時,隻怕下場凄慘。”
說罷他雙手合十,再分開時,已從空氣中開出一道發着熒綠光芒的門,門内通往冥界。
“走吧”他輕聲道。
螢終于絕望。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她終是不可避免地要離開她眷戀的人間。如此,還不如留在烏缇娜身邊,至少她能和林知連擁有同一片天空。
她動彈不得,沐風拉着她往門内走去。就在此時,螢感到空氣驟然變冷,腳下的沙礫已結出點點冰花,遠目而去,近岸的海面已凍結,冰霜正往更遠的地方蔓延開來。
沐風驚覺情勢不對,将螢往門内推去,方動一步,一根尖銳的巨大冰柱如天雷降下,砰嘣一聲,将那扇門砸個粉碎。
沐風和螢同時往海面望去,隻見凍結的海面發出隆隆聲響,随着一聲槍鳴,冰層驟然爆裂。四濺的冰晶中,甯波槍一飛沖天,一個白色的身影緊随其後,奔向茫茫夜空。
一身戰袍白如雪,一杆銀槍鳴铿锵。螢認得這杆槍,卻不認得這個人。那人淺藍發亮的長發在風中飛揚,頭上的雕镂護額和月牙護頰遮蔽了半張臉龐,直到她看見護額下那雙深淵般的藍眼眸,才認出了這人正是魔徒烏缇娜。
但沐風卻對烏缇娜這副模樣十分熟悉,一千年前,神魔大戰,她就着這身戰袍,率領千軍萬馬,手中甯波槍槍鳴聲聲,令三界聞之喪膽。
千年前與她正面對戰三天三夜的沐風比任何人都清楚,烏缇娜藍發白袍的模樣,本身就意味着一場死戰。
他再無暇他顧,飛升夜空,一路掀起風暴,形成碩大無朋的風團,遮天蔽月,在烏缇娜頭頂旋轉,眼看就要将她吞入腹中。
“你怎麼可能還有法力可用?!”沐風警覺地問道。
“你現在還有心思問這個?”烏缇娜話音未落,沐風看見腳下的海面正卷起巨浪向他襲來。他敏捷地躲過,才發現烏缇娜卷起巨浪并不是為了攻擊他。
隻見茫茫大海升起無數水柱,宛若巨龍,擎天立地,竟在頃刻間将全部海水引流至天空,與眀月齊高,剩下荒蕪幹裂的深淵,廣袤無涯又暗不見底,像黑色的巨口,在蒼茫天地間肆意大張着。
螢被這深淵巨口吓得連連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