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前跪着一個老态龍鐘的人,蓬亂的頭發和滿身血迹,顯然已受過拷問。
“此人正是東銘當鋪的當家,邱東銘。”宋邺道。
“你之前不是說他已死了麼?”李鮮質疑道。
“他被秘密押入微臣府中之後,突然從棺中醒來。微臣也着實吓了一跳。”宋邺低頭回答。
李鮮眉頭緊鎖:“難道這也是那人計劃之中的事麼?”
“……是……”宋邺沒有撒謊,卻答得勉強。
“他在何處?”李鮮問。
“已在此處。”宋邺推開一扇石門,門後是間封閉的石室。石室四壁站滿了衛兵,衛兵包圍中,立着一個青衣的少年。
少年雙膝跪下,伏首叩拜,禮數毫不含糊——“草民莫天遙,拜見皇上。”
卯時,莫天遙自宋府回到啟智書院。小白正在門口等他。
“一心想把我趕走的人卻要靠我來救他的心上人,你可真有本事。”莫天遙對他不屑一顧。
“我救不了她還不是因為你?!”
“那要不要我給你一次機會,好讓你英雄救美?”
“你是想趁機羞辱我嗎?”小白不耐煩地回道。
“我可沒有那種興緻。隻是奉勸一句,别讓你的懦弱給我添麻煩。”
“添麻煩的人隻怕是你!”小白青着臉怒道:“為什麼要殺了邱氏父子嫁禍張弼?!為什麼要鬧得滿城風雨?!你以為城門失火,不會殃及池魚嗎?!”
“誰是池魚?是我?還是你?”
“你以為将來被卷入紛争的隻有你我嗎?!憑着趙逸先帝師的身份,朝廷會懷疑是他指使的你!不論你做的事對他們有沒有好處,趙逸先私相授受的罪名就足以讓雪晴深陷危機!”
“若真是如此,今夜我還回得來嗎?”明月晃晃,清楚地勾勒出莫天遙讓人捉摸不透的笑,“你以為,他們是今夜才知道我的存在嗎?你以為,趙逸先當了兩朝帝師真是白當的嗎?你以為,一個真正想要退隐的重臣,會在京城最繁華的地帶,開設一個學堂嗎?”
一連串的問題,沒有讓小白一頭霧水,卻突然在他心頭咚咚作響,好似靜鐘猛遭重錘。
那一晚趙逸先密會黑衣人,他就在書院中。他窺見雪晴閨房的燭光亮起,窺見黑衣人匆忙的離開,窺見雪晴緊擁着莫天遙……
今夜密道中,莫天遙看得真切,那黑衣人,分明就是皇帝李鮮身後的内衛!
莫天遙接着道:“今夜他們見我,不是想見邱岚成一案的證人,而是想見趙逸先口中那個突如其來,未知底細的教書先生。而我所做的一切,早已被他們暗中洞悉。”
“為什麼?你不是人類,為什麼要攀附皇權?”小白這麼問着,卻立刻想到了答案,“你不是要攀附……你是要利用!”
莫天遙笑意更甚,道:“你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要感謝你……感謝你沒有告訴他們我不是人類。”
小白警惕地回答:“我又不認識他們。”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警惕毫無用處。
“不,你認識——否則你如何知道我殺了邱氏父子之後嫁禍張弼,不,你或許還知道邱東銘沒死。但這些事,官府可不會貼告示出來。所以再進一步,你甚至可能想到,我這麼做是為了斷去邱府和張府通往襄政王府的後路。”
狐妖懸在心頭的那隻鐘“砰”地一聲爆裂開來,七零八落。“你早就知道……”
莫天遙徐徐道:“皇宮有千機閣,趙逸先和皇室有千絲萬縷的關系,而他開的學堂裡有一隻五百年的狐妖。那它的存在是偶然,還是必然?當年雪晴救你,是你刻意安排,好借機進入書院,成為李鮮的眼線。”
狐妖深知,他今日能說出這些來,他所知的就遠不止這些。他戰戰兢兢等待他說出更可怕的事來。
莫天遙果真說道:“你不向朝廷揭露我的身份,那不是你不敢,而是你根本不想。所以,你早已背叛了李鮮!”
狐妖的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靜止在空氣中,他寸目不移地盯着莫天遙,隻覺周遭的房屋,樹木,道路……一切的一切都落入永恒靜默的漩渦中,連遊弋的雲朵和呼嘯的夜風都戛然而止。靜默吞沒了空氣,吞沒了光,整個世界凝固在漆黑中,如末日般死寂。隻有莫天遙還活着,主宰着這個世界。
小白冒着冷汗,急着張口卻語無倫次:“你……是誰……!!!”
“我是誰還重要嗎?”莫天遙的聲音,一句比一句低沉:”隻要我不是人,不是妖,對你來說就已足夠了吧?足夠讓你自以為有籌碼可以對抗李鮮!”
他突然圓目瞪視,一字字道:“你憑什麼以為,我會聽你擺布?”
“我從未想過要擺布你……”小白安定心神,徐徐道來——“我本名喚作‘琉南’。一百年前被先皇以混元石之力抓入宮中,成為千機閣衆妖之一。”
“一百年的時間,我看盡皇室相殘,陰謀叢生。李鮮為人,實在薄情寡恩,陰險多疑。必要時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來對付他曾信賴的人。他的皇權便是如此得來。
趙逸先為此人效力,深涉險灘。不論赢家是誰,恐怕他都難逃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下場……
你不是人,不是妖,你是李鮮和襄政王之外的第三人。如果趙逸先和趙雪晴真的有那麼一天,你的存在或許可以……”
“保護他們,是嗎?”莫天遙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琉南訴道:“我知道這有風險,但如今形勢嚴峻,我已别無它法……何況如今你和這裡已經利益相連。”
“别對我抱有這種期望!”莫天遙的聲音比寒夜更冷,“我沒有保護這裡的理由,我也不是你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