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的眸光不禁軟了下來,天化雖然淘氣,卻悟性極高。曾幾何時,畫個烏龜都四仰八叉,如今這小兔,倒是栩栩如生。
若他還在,定也與這小兔一般,純真無邪,無憂無慮。
可惜萬事,沒有如果。
‖ 西營
帳中香煙袅袅,黃飛虎不知何時已睡着了,手中仍拿着一卷竹簡。
天爵知父親覺淺,屏了呼吸,跪在父親身前,輕輕拿下父親手中的竹簡。
父親似乎消瘦了許多,不知是否過于思念兄長,但有風吹草動,他便怕是兄長找不到回家的路,定要尋個蛛絲馬迹。
“将軍,丞相來請殿下往中營議事。”
佐官來報,天爵一惱,還未讓他噤聲,便望見父親已睜開了眼睛。
“爹爹……”
天爵扶黃飛虎起身,眸中盡是擔憂之色。隻見黃飛虎微微擡手,道:“無礙。”
“何事?”
見黃飛虎發問,佐官忙道:“燃燈道長請殿下相見。”
“燃燈道長?”
黃飛虎唇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又懶懶地躺了下去。
黃飛虎久不動身,燃燈道人便親自來見,果在黃飛虎意料之中,此來,正是為李靖。
黃天爵擔憂父親身體,便要下逐客令,但見父親慵懶模樣,心下稍安。
“武成王,貧道稽首。”
黃飛虎正閉目養神,聽得燃燈聲音,緩緩睜開眼睛。
“本王身體微恙,不便見禮,道長恕罪。”
燃燈心下不悅,卻不好與他計較,開口道:“貧道此來,是為小徒。小徒罪孽深重,然現下軍情緊急,還望武成王網開一面,令小徒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
黃飛虎嗤笑一聲,狹長的鳳目盡是譏諷之色。
“若道長所說的立功,是指将沒死透的敵軍再紮一戟。本王手下随便一個兵,都可以做到。”
燃燈惱道:“武成王,貧道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李将軍到底是我闡教弟子——”
“能理解,就滾去破你的萬仙陣。”
黃飛虎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眸中殺氣緩緩放出:“若道長執意要赦李将軍之罪,除非——從本王的屍體上,踏過去。”
“道長所求何事,竟要孤之愛卿以命相抵?”
子牙随武王緩步而來,武吉侍奉左右。黃飛虎見了王駕,忙起身見禮。
武王扶住黃飛虎,道:“卿家身體抱恙,不必拘禮。”
燃燈稽首一禮,道:“貧道見禮,貧道此來,是為小徒李靖。望武成王以大局為重,待兵臨朝歌,再作區處。”
“大局?”
黃飛虎眸中又染上幾分血絲,冷笑道:“為了大局,害死吾兒天化,便是道長之慈悲之心?”
黃飛虎氣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武成王!”
武王向燃燈回禮,令天爵扶黃飛虎就坐。子牙見兩相争執不休,對燃燈道:“道兄,請聽我一言。”
“李将軍觸犯軍令在先,貧道縱是斬他也不為過。留他一命,已是法外開恩。我軍縱是用人之際,也斷不能令武成王寒心。”
燃燈聽得子牙此言,心生不悅。隻當子牙享得人間富貴,忘本負恩,令他顔面盡失。
“子牙,此事是意外。”
“道兄所言,對死去的天化無法交代,對千千萬萬的将士無法交代。軍令如山,弟子不敢從命。”
“若一句意外便能泯滅一切罪責,那天化能回來嗎?貧道不同意李将軍戴罪立功。”
“貧道也不允。”
玉鼎、黃龍二真人亦聞得動靜,攜手并入。
黃龍真人道:“天化心思單純,因李将軍一己之私無辜枉死,若不能給武成王一個交代,泱泱大周,如何在百姓與将士面前擡的起頭?”
“若貧道定要帶走他呢?”
燃燈見事不成,語氣不由硬了幾分。衆将拔劍之聲此起彼伏,見黃飛虎擡手,又憤憤回鞘。
“若燃燈老師非要帶走罪将李靖,本王便自刎于三軍陣前,不負我兒孺慕之情,亦效吾王知遇之恩。”
“不信,大可一試。”
“燃燈老師,令徒所犯乃重罪!若人人可戴罪立功,天底下可有王法?”
武王見燃燈咄咄逼人,眉間也現出幾分惱怒之色。
天化總愛闖禍,怕父親責罵,便常躲在他宮中。因着天化年幼,他總偏疼幾分,免了武成王好些責罰。可那李靖算什麼東西?他疼在手心的孩子,豈容這厮算計?
“貧道思慮不周,望武成王勿惱。”
“滾。”
‖ 地牢
地牢之中,燈火通明。
火焰一旦熄滅,便立刻有人續上,李靖已有數日不曾入睡,一度處在崩潰的邊緣。
“殺了我……殺了我吧……”
“呵呵。”
長生低低地笑了笑:“父親,燃燈老師來了。”
李靖渾濁的眼睛似乎亮了幾分,艱難地擡起頭來。
緊接着,長生又道:“他想讓父親戴罪立功,逼得武成王在全軍面前立下誓言,若給父親戴罪立功的機會,他便自刎于陣前。”
“武成王向來——言出必行。您說,燃燈老師,會選擇誰呢?”
李靖不語,他自知燃燈老師有心護他,而黃飛虎是何人?隻要這天下還握在武王手中,便不可能為他,逆黃飛虎一分。
“父親,您——早該知道的。”
伐商之戰,黃飛虎至關重要。丞相斷不可能為他觸怒武成王,而燃燈,隻會進一步,激化他們的矛盾。
“你說——你為什麼,非要利用天化呢?”
長生将燒紅的烙鐵貼在李靖的脖子上,癫狂地笑着:“我第一次覺得,商王炮烙之刑,也非毫無道理。”
“啊——唔——”
李靖剛要喊出聲來,長生便緊緊捂住了他的嘴。
“你也配喊?”
“天化絕命之時,可喊得出一聲疼?你——憑什麼?”
“逆子,逆子……”
李靖幾乎要疼昏過去,可長生偏偏以極其殘忍的方法,令他清醒無比。
“呵。”
長生笑道:“父親何時又認我為子了?您不是一直喊我——妖孽嗎?”
号角吹響,長生将烙鐵扔進了火盆,地牢之中,隻餘水滴落地的聲音,與寂靜的夜形成鮮明的對比,令人遍體生寒。同時,也将李靖心中的恐懼,再次放大。
欲死而不能,這便是,黃飛虎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