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髒六腑火辣辣地疼,少年緩緩睜開眼睛,周遭陌生的環境令他倍感不安。
“天……天祥……”
長時間的昏迷讓他的嗓音十分嘶啞,他咳嗽幾聲,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你醒了?”
女郎約莫十七八歲,膚如凝脂,唇似朱砂。不似向微的冷漠疏離,她舉手投足間盡是溫暖風情。水眸流轉,更令人心神蕩漾。隻是天化此刻卻顧不得看這些,濕漉漉的眼睛警惕地望向她,如墨的瞳中現出幾分不安,忍不住往後退去,離她稍遠了些。
他似乎……很怕她?
到底是初出茅廬的少年郎,昏迷數日,不見父母至親,必然是要防備于她的。
天化臉上不知何時挂上兩行淚痕,女郎取了溫水,替他洗了把臉。少年眼中戒備這才散去一些,卻仍抵觸她的觸碰。
“你……你是誰?”
女郎笑道:“我是山間的醫女,我叫玉硯,在岐山撿到了你,你命懸一線,便先帶你來此處療傷。”
少年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兩下,想要憶起什麼,卻覺腦中鈍痛。許是昏迷許久,天化意識尚不清晰,隻記得天祥替他拿藥,便什麼也記不清了。
見少年乖巧模樣,玉硯便喂他喝了幾口湯藥,苦得那少年皺起眉頭,委屈得幾乎落下眼淚。
玉硯笑道:“原來公子怕苦,我為公子去取些蜜餞。想必公子也是餓了,我熬了些清粥,素淡了些,還請公子不要嫌棄。”
天化茫然地晃了晃腦袋,仍覺得昏昏沉沉。玉硯素手輕轉,往他額上一點,那少年便倒在她懷中。她輕觸了觸少年微冷的臉,歎道:“你若知我身份,會不會……恨我呢?”
少年俊秀的眉再次皺在一處,似乎很是痛苦。玉硯握住他的手,将妖力源源不斷送入他體内,直到妖力幾乎耗盡,天化的眉才舒展開來。
玉硯松了口氣,為他掩好被角。自古佳人愛少年,天化最似黃飛虎,隻他年紀尚幼,較之二十年前豔絕京城的少年元帥更多幾分嬌憨可愛,玉硯忍不住偷親了一下他的臉蛋。
“妹妹。”
一道女聲打破了此刻的甯靜,隻見院中現出一人,玉硯一驚,立刻堵住門口,向女郎行了一禮,笑道:“姐姐怎麼在此?”
來人一襲道袍,肌如瑞雪,臉似朝霞。若說玉硯似一汪清潭溫暖如春,面前女郎便是夏日烈陽,一颦一笑皆是妩媚動人。
胡喜媚挑眉道:“玉硯妹妹來尋子牙報仇,可有所獲?”
玉硯道:“那姜尚老賊居于相府,相府高手衆多,我無法得手,所以……”
“所以去了武成王府?又大費周章地躲到了龍首山?不知裡面那位小将軍……”
“姐姐!”
眼看胡喜媚便要推門而入,玉硯急急将她攔住,哀求道:“姐姐,不要傷害他。”
胡喜媚唇邊漾起一抹笑容,見妹妹驚慌失色模樣,不由笑道:“妹妹不必如此,姐姐隻是好奇,那黃天化何等姿容,竟令妹妹也下不去手?若殺了他,武成王與姜尚離心,将相不和,西岐……舉日可破。”
武成王愛子如命,玉硯從來都知道。他為妻妹反朝歌,為孩兒棄生死。何人不知武成王愛子黃天化得武成王寵愛,最愛惹禍,惹得丞相頭疼不已。她想過要殺了他,可見到少年蜷縮的身體,她卻舍不得了。
她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小公子,眉如青松,眼如畫。她似乎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少年武成王,驚才絕豔,風華無雙。隻是較于父親,此處的少年少了些沉穩,多了些純真,卻令她忍不住沉淪。
驚鴻一瞥,便是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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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蓮花仙。”
哪吒失蹤,長生心急如焚,看到向微,他似乎有了主心骨一般,慌亂地拉住她的衣袖。
“微微,哮天犬和哪吒不見了,我……”
“我知道他在哪。”
‖ 河邊
小哪吒撅着個小屁股,學着哮天犬的樣子左聞右聞。
“大狗狗,天化哥哥到底哪裡去了啊?”
長生見此,立刻火冒三丈,上前把哪吒拎了起來,怒道:“哪吒、你在做什麼!天化還沒有找到,你怎麼還要添亂!”
哪吒眨了眨眼睛,摟住了長生的脖子。
“蓮花哥哥對不起,哪吒不是故意跑丢哒!哪吒跟大狗狗找天化哥哥,蓮花哥哥就會開心啦!蓮花哥哥不要生氣嘛~”
聽到這話,長生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對哪吒道:“對不起啊哪吒,我太着急了。”
“你怎麼知道哪吒在這裡?”
向微秀眉微挑,道:“因為,天化的氣息是在這裡消失的。”
此時,東南西北的當扈落在了向微手心。
上申之山,其鳥多當扈,其狀如雉,以其髯飛,可橫跨半疆。四海之境,皆逃不過當扈鳥的追蹤。
‖ 龍首山
玉硯正于院中搗藥,天化打開窗子,看了一眼忙碌的少女。玉硯擡頭,對上天化清澈的目光,不自覺軟了眸子。
“來,把藥喝了吧。”
天化眨眨眼睛,接過藥碗。
“我自己來吧。”
玉硯知他怕苦,笑道:“我去給你取些蜜餞,便不那麼苦了。”
天化乖巧地點了點頭,玉硯取出蜜餞,猛然聽到一陣響聲,緊接着,便是碗器碎裂的聲音。
“公子!”
天化毒發,鮮血自他口中溢出,染紅了衣衫。痛楚席卷全身,他拿不住藥碗,摔了一地。玉硯丢下手中的蜜餞,慌忙将他扶起。
少女碧色的衣衫綻出朵朵紅梅,少年倒在她懷中,已人事不省。她覆上少年微涼的唇瓣,将半數妖丹渡入他口中。可到底是靈器化身,修為淺薄,玉石精血難以壓制他體内之毒,天化氣息也愈加微弱。
她是妖,提升修為最快的方法,是食人。
剛邁出腳步,又忍不住回望一眼少年恬靜的睡顔。
他……必不齒于以無辜鮮血續命吧?
可她,别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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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靜得可怕,農人砍柴未歸,正擦了把汗,便已被挖穿了心髒。
他的眼睛大大地睜着,至死不明,自己為何而死。
“對不起。”
玉硯深吸一口氣,想到天化虛弱卻明亮的眼睛,她突然覺得恥辱。
那雙漂亮的眼睛,不應染上一絲污垢。
而這肮髒的血……
是她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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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俊美的容顔蒼白無色,玉硯輕輕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肩頭。
“我喜歡你,我貪心地想讓你記住我,可我……舍不得你難過。”
她不忍那雙清澈的眼睛染上一分污垢,她不想讓他璨如星火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滅的恥辱,她希望他……一生純潔無瑕。
玉硯握住他的手,任法力從身上一寸寸剝離。鮮血滴答滴答地落下,玉石精血所供妖力幾乎散盡,天化臉上終于浮現幾分血色。她忍不住想撫上他的臉,不知想到什麼,又收回了手。
濫殺無辜的妖,不配觸碰皎潔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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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硯運功調息,嘗試再聚妖力。忽感一陣強勁的威壓,也不顧自己法力不可中斷,立刻向門口看去。
少女銀發銀瞳,姿容絕世,額間妖印殷紅似血,令她忍不住顫抖起來。
“雪……雪凰尊者。”
向微正慵懶地倚在門框上,清冷的眸子沒有一絲情緒。她淡淡地往屋内望了一眼,天祥會意,立刻沖進屋子。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