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琅沒說話,隻是用戒尺輕挑起林稚的指尖擡高。
他知曉林稚女紅極佳,聽聞她母親是遠近有名的繡娘,她自然也襲承了這門好手藝。
一雙手柔嫩如羽、細白光滑,平日裡用牛乳珍珠粉嬌養,水蔥一般的指甲也瑩潤如玉,用來劈絲分線再合适不過。
隻可惜他心無波瀾,也沒有半分憐香惜玉之心。
戒尺久久不落下,林稚的一顆心都亂成了錯曲,既怕又盼。
“躲什麼?”
林稚手上一顫,情不自禁地蜷了蜷手指,眼圈泛紅。
“琅表哥,阿稚知錯了。”
裴琅掃了她一眼,林稚那張完美端莊的臉上難得有了如此生動的表情。
将微涼帶潤的竹木輕擱在她手心上,裴琅慢條斯理道:“前月給你送來的書冊批注細看了嗎?”
林稚忍着哭腔點頭,“看,看了,表哥批注詳盡......唔!”
“啪”的一聲脆響落下,林稚肩頭一抖。
裴琅的手擡得并不高,卻用勁很巧,掌心眨眼間紅透卻不會刹那間劇痛,而是從酥麻到癢痛。
那股癢意一直蔓延到林稚心尖上,連忙咬緊下唇制止溢出的痛哼。
裴琅的淡漠眼神從她忍痛的芙蓉面上巡過,卻敏銳察覺出了異樣。
“扯謊,前月我忙于公務,沒空批注。”
“方才那一下是罰你課業不勤,這一下......”
裴琅舒展揚眉,稍稍拖了些腔調。
“啪!”
“這一下,罰你扯謊欺師,不知悔改。”
這一下的力道比之前更足,林稚的兩顆淚珠徑直砸在了寬袖上,疼得她直抽氣。
夏日午後的熏風帶着悶氣,像是燎原的火,拂過她滾燙紅腫的掌心燒得更烈。
可心中卻不知為何升起一股細細的隐秘情緒,輕得她似乎抓不到,卻又無法忽視。
透過淚幕,朦胧中的裴琅劍眉冷目,下颌繃直盡顯威嚴,可那雙冷眸中隻有自己,莫名多了幾分異樣的吸引力。林稚原本就畏他,如今心中有了異想更是不敢擡頭去看裴琅。
“不許哭。”
“今日隻是小懲大戒,若是日後再生此事,莫怪我心狠。”
“走吧。”
林稚猶豫過後收回手,但還是深吸一口氣,将紅腫的手心朝向裡側,對着裴琅規矩行禮後,裙袂翩跹地離開了此處。
仿佛方才的失态隻是錯覺。
裴琅掀開食盒看見了那碗盛着冰塊的梅子湯,眼神卻比碎冰還涼。
薄繭大手從尾至頭順摸到戒尺方才敲打林稚的部分,竹木上似乎還殘留着絲縷淡香,卻也随着他的動作消散不見,被抹除幹淨了旁人的氣息。
啪的一聲,裴琅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漲紅卻無所感的掌心,輕嗤一聲。
“嬌氣。”
但此女城府之深,即便是丢臉也不肯輕易袒露弱點。
這樣的人盯上那頭腦簡單的裴明禮,隻怕是吃了人都不會吐骨頭。
春桃兩人立在岚雪閣外,表情透着隐憂,“小姐怎麼去了這麼久?”
“不會出什麼事罷?”
話音才落,兩個丫頭就聽見了大門吱呀開合,林稚紅着雙眼跑了出來。
兩人被吓得不輕:“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裴明禮找來時,才進院門就聽見了院中林稚嗚嗚的低泣聲。
“這是怎麼了?”
看着兩個丫頭抓着涼絹子給她擦手,裴明禮這才看清林稚的左手掌心都紅腫起來。
“這不會是,兄長罰的吧?”
林稚的眼淚止不住地流,痛也不十分痛,隻是覺得丢臉。
她本就不讨裴琅歡心,可今日被他如此揭穿看透,心中酸澀緊揪在一起。
但這事錯了就是錯了,她認,被罰也是活該。
見她哭得傷心,裴明禮上前一步扶着她的額頭讓她仰起頭來。
“哭多了壞臉,仰頭就忍回去了。”
林稚看着入眼的湛藍天空,情緒也緩和了不少。
悶着嗓音道:“二表哥來是有何事嗎?”
看着不再哭了,裴明禮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正事。
“半月後就是母親的生辰,從前我都沒能在家,這次難得趕上。”
“我心想給母親好好慶祝一番,可我是個粗人,也不知該如何讨母親歡心......”
青年蜜色硬朗的面孔上閃過一絲為難:“賀禮一事還要有勞表妹了。”
林稚的眼睫還濕潤着,說起姑母生辰,她又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真好。”
“能為母親生辰賀禮真好。”
“我母親和姑母生辰相差無幾,可我卻再也沒有這個福分了,這世上隻剩下我獨身一人了......”
裴明禮看過去時,隻看見了林稚微擡起頭的纖細脖頸。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一顆淚珠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他恨不得打自己兩個耳光,明明知曉表妹幼失怙恃,還在她面前說這些。
看着表妹閃着淚光的雙眼,巨大的愧疚和責任感席卷了他,竟一時昏頭伸手蓋住了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