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柒也急道:“都這會兒就别的女的男的了!你是閨女我是爹,爹給閨女上藥怎麼了!”
“一邊兒去,怎麼老想當我爹!”宋樂珩随口抱怨了一句,奪過馬懷恩手裡的傷藥,瞟了眼衆人:“都給我轉過背,擋住風!”
她一下令,吳柒和所有枭使都自動轉過身,把宋樂珩裡裡外外圍了三圈。她龇牙咧嘴地解開自己的衣裳,隻見左腰已經是一片血肉模糊。表皮裂了,翻出裡面血紅細嫩的肉來。宋樂珩隻是看了一眼,都覺得呼吸一滞,頭暈目眩得好像要暈過去。
在現實世界裡,人活一輩子都沒幾個機會能體驗到這種皮肉傷,頂天了便是一些生病的苦痛。隻有在這個刀光劍影的亂世中,中箭中刀那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也正是因為如此,宋樂珩才堅定的想要通關遊戲,回到那個屬于普通人的平凡世界。
她作了個深呼吸,閉着眼睛把藥粉抖落在傷口處。
太疼了……
她忍不住倒抽了好幾口涼氣,喉嚨裡都擠出一絲哼聲來。
吳柒心裡難受,隻恨自己當時怎麼沒替她擋下那支箭。過了好一會兒,衆人才聽得宋樂珩明顯帶了些嗚咽說:“行了,都轉過來吧。”
衆人又齊刷刷面朝宋樂珩,看見宋樂珩絲毫不掩飾地擦掉臉上的淚水,然後張嘴罵了一句:“幹,趙順這死太監……真他大爺的疼……”
吳柒糾結道:“你個女孩子……”
馬懷恩手疾眼快地捂住吳柒的嘴,兇巴巴地道:“你沒見督主疼成這樣了,讓她罵兩句發發火怎麼了!督主,你想罵就罵!老吳敢說半個不字,我替你縫了他的嘴!”
吳柒踹開馬懷恩,瞪他一眼,卻也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宋樂珩把藥瓶遞還給馬懷恩,又看了眼邕州城西門方向的濃煙,自顧自道:“看樣子,應該是救下來了。”
“邕州城兵力少,弓箭手和大部分府兵都來了東城門,張卓曦肯定是得手了,才會按你說的,在西城門放火為号。”吳柒接了話。
宋樂珩站起來,腳下尤然不穩,踉跄了一步。衆人見狀,七手八腳要上去扶,宋樂珩擺了擺手,道:“事情還沒完,宋含章和趙順發現兩人被救,氣急之下指不定會再次攻上淩風崖,現在必須趕去和溫季禮彙合。”
“讓我和老馬去!”吳柒拎着馬懷恩道:“你受傷了,讓他們先護送你找個安全地方歇着。”
“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我娘親在不在白蓮教。”
邕州城外西南方,四平山。
就在距離宋樂珩撞見趙順的采石場約莫五裡路開外,便是一處人為設下的石林。石林裡布有奇陣,尋常人一旦誤入,便很難再脫困。是以石林中有不少早已皮肉腐朽的白骨,和散發着臭味的新屍。
在這世道,哪裡死人都不足為奇,這處石林便不曾引人注意。到了石林深處,是偌大的祭祀神壇。神壇砌得有七八米高,上面矗立着巨大的無生老母石像,粗略一看,約莫有十丈之高。隔着缭繞的濕氣霧霭,無生老母的眼睛睥睨着腳下衆生,不見悲憫,唯有冷漠與麻木。若非擅長奇門遁甲術的人走到此處,根本不會發現神壇底下還設有八門,而在死門處便是隐秘地宮的入口。
眼下地宮裡激烈的戰勢已畢,白蓮教的教衆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半個時辰内,他們的老巢就被一群為數不多的黑甲兵攻破。留守地宮的白蓮教衆正被分為兩波,站在地宮左右的牆角處。在地宮正東方位,一座巨大的石蓮上空蕩蕩的,想來平常坐在上面的,隻怕是裝神弄鬼的趙順。溫季禮站在祭桌的前方,輕掩口鼻不停咳嗽。少許黑甲兵領着從私牢裡救出來的女子,陸續來到溫季禮跟前。
這些女子大多衣衫褴褛,頭發淩亂,身體上有各種各樣被虐待的傷痕。有的人眼神麻木,如同一具行屍走肉;有的則渾身顫抖,小聲啜泣。
随着地宮中央站的女子越來越多,慢慢聚成了五六排。一名黑甲都尉清點了人數,走到溫季禮身側道:“公子,這地宮總共有三十間牢房,目前被關在牢房裡的,都救出來了,有一百三十五人。”
溫季禮稍是颔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輕聲叮囑道:“去将每個人的家世背景登記成冊,問問她們在白蓮教的遭遇,不願說的,不用強迫。再問一問她們,是否願意歸家。”
“是。”黑甲都尉複又走回人堆裡。
溫季禮眉頭輕擰,再次咳起來之際,就見宋樂珩帶着一群枭使從入口處走進來。她臉色比平日裡更白一些,兩鬓的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臉頰上,快步走到溫季禮身側,輕輕拍撫着溫季禮的後背。不等他開口,宋樂珩便道:“這地宮裡的空氣太渾濁了,你留在這裡會難受的,先出去吧。”
溫季禮搖搖頭,緩了一口氣,道:“你……受傷了?”
宋樂珩正想打句哈哈先揭過,溫季禮已然隔着一層薄薄的袖口布料,兩指按在了她的脈象上:“讓我看看,嚴重嗎?”
吳柒冷着臉道:“怎麼不嚴重,她中了箭。”
溫季禮眸色一沉:“你給她拔箭了?”
“沒有!你個臭小子當我這麼沒有常識的嗎?我怎麼可能胡亂給她拔箭!”
正在登記女子家世的黑甲都尉轉過頭翻着白眼瞄了吳柒一遭,小聲嘟哝:“就你們這群大老粗鄉巴佬敢叫我們公子臭小子……換成公子前幾年的脾性,你們腦袋都不知道滾什麼地方去了。”
都尉的話音不算太小,正好被站得近的馬懷恩聽見,馬懷恩當即指着他道:“罵誰大老粗鄉巴佬呢!”
黑甲都尉本想還口,見溫季禮的眼神看過去,識趣閉上嘴,繼續幹活兒。宋樂珩也擰了一下馬懷恩的胳膊,數落道:“你都多大人了,怎麼還到處計較。”
“不是,他連着督主一塊兒罵了,我這不是看不過去嗎。”
“行了行了。”宋樂珩打了個圓場,示意馬懷恩别說了。末了,才對溫季禮道:“見笑了,枭衛裡的人,都不太講規矩。我這箭傷沒事,就是擦着腰過去了,柒叔沒給我拔箭,不打緊的。”
說着,宋樂珩環視了一圈周遭:“被擄走的女子,都救出來了?”
“嗯。”溫季禮咳嗽了兩聲,竭力按捺着喉嚨上的難受,道:“都在這裡了,你看看有沒有你娘親。”
宋樂珩沒有應話,目光仔細的在一排又一排的女子身上搜尋。很快,她眼裡的光就一點點暗淡下去。眼神巡完一圈,她還是不肯死心,又走到人堆裡,在每一個女子的臉上看了又看,連眼睛都不敢眨。
隔了須臾,她從最後一排回來,站到溫季禮身側,沉聲道:“沒有我娘親……我怎麼和我外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