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燈懸挂在了葡萄架上,将随青青血肉模糊的小指照亮。
戌時一到,她來不及和“黑煤球”算賬,被強制召回了靠山小院。
沒有得到她肯定答複的随遠遠自然追了過來。
此時此刻,随青青坐在秋千上,和石桌上,被關進鳥籠子裡的“黑煤球”大眼瞪小眼。
身旁的随遠遠眉頭緊鎖,正小心地給她小指上藥包紮。
“阿姐,你怎麼躺外邊睡覺?”随遠遠想不明白。
怎麼都猜不到,自己還能這麼暴露。
随青青冷哼一聲,“我出門感受一下天為被,地為席是什麼感覺,不行?犯法?礙着你了?”
“沒。”随遠遠低着頭,“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氣了。”
能不生氣嗎?一天天的不見一件好事。
随青青瞥了一眼自己快被他包成粽子的小指,愈發惱火,擡手就往他腦門拍去。
“砰砰!”
随青青動作一頓,掌心懸在半空,扭頭看向聲音來源。
是“黑煤球”在鳥籠裡橫沖直撞,試圖越獄,且雙眼極其兇狠地看着她。
随青青略加思索,作勢加大力度,要給師弟迎面重重一擊。
果然,那“黑煤球”跟着急了,一個勁地撞籠子,露出尖牙恐吓她。
“啪!”
随青青狠狠一拍師弟的腦袋,同時挑釁地看向“黑煤球”,滿臉寫着“你奈我何?”
挨阿姐罵得聽着,挨阿姐打隻能受着,随遠遠從頭到尾不敢吱聲。
“上個月蒼明山就有弟子因為去鬼市被處刑,到現在還在床上起不來,你不知道嗎?”
随遠遠擡眼看向師姐,滿目無辜,誠實地搖了搖頭。
随青青毫不遮掩地白了他一眼。
不過她這個師弟因幼時遭遇格外孤僻,甚少與外人來往,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消息不靈通倒也正常。
“那個弟子還隻是去了一趟,就被判了極天之刑第二重。門規上寫着,若是在鬼市交易,至少要判極天之刑第三重。你倒好,居然直接把被封印在裡面的邪物帶了出來,是生怕自己作不死嗎?”
“我沒有!”随遠遠出聲辯解,隻是略顯笨嘴拙舌,“是它偷摸跟着我,我、我也是快回來的時候才發現的。”
随青青目露質疑,“你不是在閉關嗎?為什麼突然去鬼市?”
頓了頓,看着“黑煤球”額上的赤紅彎鈎,又詫異問:“鬼域的封印又不是開玩笑的,它為什麼能跟着你出來?”
“我是因為、因為從師父那得了半卷上古陣法,找不到另外半卷心癢癢,所以去鬼市碰碰運氣。”
随遠遠亦皺眉,“至于它為什麼能跟着我出來,我也不知道。我瞧它除了牙齒利了點,也無旁的危險,就懶得再送回去。”
“不送回去,留着當寵物啊!”随青青不忘與“黑煤球”視線交鋒,“雖然它看着挺維護你,但養邪靈當寵物,你不害怕嗎?”
随遠遠悄悄攥上随青青的衣角,好似央求般扯了扯,“隻要不讓師父知道,我就不害怕。求你了阿姐,你就替我保密吧。”
“全讓我保密,想憋死我不成。”随青青嘴裡含糊不清地埋怨着。
“什麼?”随遠遠沒聽清。
随青青抱臂,擺起架子,“我說我考慮考慮。”
不到片刻,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阿姐。”随遠遠仍在喚她,“求你了,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什麼都行?”
“是!”
随青青斜眼瞥他,“那……先去給我炒兩個菜。”
“啊?”
随青青忽而垂腰,像被吸走生氣一般頹然,“我這一整天就喝了一杯茶,現在是又累又餓。”
随遠遠神色雖懵,但行動很積極,“我這就去。”
像是不滿自己的主人被如此指示,“黑煤球”憤怒地頂着鳥籠子。用力過甚,連同鳥籠一起滾落在地。
随青青擡腳踩下,将其定住,仔細打量。
那赤紅彎鈎還在它額頭上,證明封印還在。既然如此,為何它能逃出鬼域呢?
随青青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進廚房忙活的師弟,“噼裡啪啦”的聲音不斷傳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炸廚房。
做個飯而已,居然還動用上陣法了。
雖是無妄劍尊座下弟子,随遠遠卻是個陣修。天賦高到能随手解了這院中師父設下的宵禁陣法,但他不敢。
随青青眉頭輕蹙,想起好多年前,師父似乎跟她說過,師弟是個什麼什麼氏族遺孤,血脈特殊,妖族吃了修為暴漲,人族吃了延年益壽,一整個活的靈丹妙藥。
莫不是因為這個,讓邪靈也觊觎上了他?
不過,随青青仰面歎息,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師弟早就不是當年隻能蜷縮在樹樁裡苟且偷生的可憐小孩了。
外人道,無妄劍尊四個正經弟子,随便挑一個出去,都是攪動風雲的存在。
“啊!”随青青對着漆黑的天幹嚎了一聲。
煩。
本來她就沒啥本事,現在上到師父師姐,下到師弟師妹,每一個人都幹着虧心事。萬一哪天城門失火,她這條池魚還能誰罩?
聽到動靜的随遠遠詫異地從廚房探頭,見她失魂落魄的,以為是餓狠了,忙縮減步驟,提前上菜。
欸?随青青思緒亂飛,忽地坐直了,她好像還有個師兄來着。
因為師姐缺心眼,她派不上用場,師弟不出門,師妹太暴躁,外加師父躲清閑,所以整個蒼桐山,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師兄打理、出面,忙得不可開交。
好在師兄不但模樣出挑,還實力不俗,十分拿得出手。最重要的是脾氣好,人随和,事事都能辦得妥妥貼貼,絕對的沉穩可靠。
他那麼忙,估計想幹點什麼壞事都沒機會,沒時間。
“阿姐。”随遠遠端來三個菜,擺放上石桌,再将筷子遞了過來。
随青青接過筷子,卻沒着急夾菜,隻在指間轉動着玩。
她興沖沖問道:“師兄是去藥王谷了吧,哪天回來?”
“師兄?”随遠遠琢磨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
随青青頓時垮了臉,“不知道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似是撒氣一般,她一腳将腳底鳥籠踢飛。
随遠遠:“……”
看着“黑煤球”滾出院子,依舊不敢吱聲。
*
晨光微旭,從半開的窗戶溜進,将紗帳内照得暖洋洋。
薄薄的被褥将底下的人遮得嚴嚴實實,唯有一根被包紮得像粽子一樣的小指露在外頭。
“随青青,來會仙閣。”
師父遙遠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但被褥下熟睡的人沒有絲毫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