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過了十分鐘左右,外面就隐隐傳來争吵聲。
書房門被人打開,梁先生旁邊那個男人率先站了出來,緊接着是梁思鑒連聲難以置信的質問:“我都不嫌你沒文化,你現在還嫌認祖歸宗的條件高了?”
“是,我沒文化,我一事無成,你把自己說那麼德高望重,雕塑家、還是教授,怎麼跟我媽,一個小城市出來的模特生我呢?!”楊清至臉色慘白,隻眼裡的血絲根根分明,透露出他此時的心煩意亂。
“姓梁的,你就當沒我這個人,以後也不要來找我,這樣别人也會說你把一生獻給藝術了,不用怨我了。”
“你隻是不想盡這份責任,等我百年之後憑這個關系拿錢。”
“你沒事吧。”楊清至跟聽到個笑話似的,大聲嗤笑:“你都沒對我盡責任,我對你盡什麼責任?”
他咬着牙:“說我沒任何價值,這句話可能是真的,但我也不想沾你這份光,真當自己是什麼大人物了?! ”
“我對你的錢沒丁點想法,你全捐給福利機構算了,我自己有手有腳能賺錢,不稀罕你這輩子打下的榮譽光輝,因為你擁有的這些跟我沒關系!”
梁思鑒聞名雕塑作品在楊清至眼裡隻是坨爛泥巴。
王柏站在屏風旁邊偷聽,隻瞅見楊清至駭人的臉色還沒搞清楚狀況,楊清至就跟陣風似的拽他:“回家。”
力氣大,讓王柏手上的堅果嘩嘩啦啦掉了一地。
再說梁思鑒也對這個兒子不滿,楊清至比他想象的要差得多,雕刻技法和藝術造詣在他這兒無法得到宣揚或傳承,認祖歸宗、長期聯系還會弄壞自己的名聲。
楊清至沒知識、沒文化就算了,人情世故、待人接物,才貌性情一個比一個爛,月滿盈虧,既然話說這麼滿,梁思鑒也不會留有餘地。
兩人無法談攏,于是關系告破。
那根裝在塑封袋裡的頭發也被扔進了垃圾桶。
桌上的蛋糕誰也沒動。
楊清至一回來就在衛生間門口抽煙,煙霧被過窗的風吹進來。
王柏坐桌邊燒水,打了很小的飽嗝,不知觸到楊清至哪根神經,他撚滅煙頭,把窗戶一關就開始陰陽怪氣:“還有你。”
“我怎麼了?”
楊清至皺眉費解:“你他媽怎麼把肚子都吃飽了呢,我一刻都不想在那待了,你還吃得下去?!”
“是。”王柏掀開眼皮坦然:“我劉姥姥進大觀園。”
這本是楊清至的事,跟他沒關系,但楊清至的這人眼裡容不得沙子,這會兒是遷怒上他了。
王柏發笑:“你爸找到你了,而且他還很有錢,放在别人身上高興還來不及,發脾氣就算了,我隻是吃了幾口東西,你就在我身上撒氣。”
他諷刺楊清至:“顯得自己多高潔。”
無論這麼鬧,楊清至最後都會跟他爸回家的,已經永遠失去親人的隻有王柏一個,他覺得自己用不着給楊清至操心。
“我從一開始就沒想和梁思鑒認親,我以為你也看不起這種人,沒想到看見别人豪車豪宅胳膊肘就往外拐。”此時楊清至掌控欲疾速飙升。
他弓下腰來死死攥着王柏的雙肩目光巡視在王柏那張臉上,刻薄的毛病又犯了:“你這麼想認他當爹那你去吧,你最好問問王諄白同不同意?!”
沒道理的污蔑讓王柏腦中炸開,這些年來,楊清至每每與他争吵的時候總是屢次提起王諄白。
昏黃的燈光下,雙肩被暴力攥緊的疼痛和楊清至兇狠的目光不斷切割着王柏内心對王諄白的思念。
那種目光緻使他冷漠:“随便你,你的事跟我沒關系。”
失望和被誤解沒有讓王柏不安,他擔心的是那種明明白白的眼神。
“怎樣才能跟你有關系?”楊清至自顧自問了句。
王柏不喜歡這個被困住的姿勢,這讓他和楊清至像寄生在一起的生物,地上的影子也糾纏在一起。
以往楊清至從不這樣,他們的關系也還沒好到這種地步。
從前距離最近的時候,也隻是在王諄白葬禮上,王柏哭得忘記旁邊是誰,把頭靠在了楊清至的肩膀上。
王柏開始掙紮,更加冷漠地說:“别問我楊清至,你問問自己,為什麼這麼對我,你每個星期讓我回家,每個星期想見的人真的是我嗎?”
面前這個人說過的,遺物,或者說得更明白一點,更赤裸裸一點,是個代替品,再惡心一點,是個代餐。反正不是個自由人,王柏搖搖頭:“不是我。”
他認真地說:“我隻是和哥長得像,我不是他。”
王柏希望楊清至别把心思全栓在他身上,最好去過自己的生活,能輕松一點,所以他來做這個壞人:“我覺得你過界了。”
發覺楊清至一瞬間松開自己,王柏再也不想多說,轉身進了房間。
楊清至下意識阻攔,又感覺力不從心,轉身一把掃開關窗時掉在桌上的煙頭,聽到雷聲滾滾。
外面淅淅瀝瀝,開始下雨了。
每到矛盾激化時總有段冷卻時間,這是楊清至最受不了的一段煎熬,他用手抓了團蛋糕塞進嘴裡,艱難吞咽下去。
——王柏很聽話的,他肯定隻是說說而已,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