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淮醒來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臘梅香氣,此香冷冽清寒,聞之如置身于雪域梅樹之下,淨心醒神。他閉目緩了緩,勉力撐起身,試探着活動了下筋骨:除了右肩還有隐隐的刺痛外,大部分的傷口都已愈合了。
他伸手掀開紗帳,掃了眼屋内的布置,忽地愣住了:一襲美人榻、三把玫瑰椅,窗下的妝台上還放了兩盒胭脂,這分明是女子的閨房。
崔淮心下疑惑,正猶豫着是否要開口叫人,眼前突然竄來了一個黑影。隻見小六跑過來,半趴在床邊,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家主,你感覺好些了嗎?”
“内力尚未恢複,其他倒是并無大礙。”
小六聞言,頓時松了口氣,慶幸道:“那就好。這兒…這是曲掌櫃的閣樓,呃,是她把你救回來的。”
“曲掌櫃……”崔淮微微一怔,旋即便反應過來,“曲攬月?這兒是相思樓?”
小六沒想到他一下便叫出了曲攬月的名字,驚訝地點點頭,問道:“家主,你認識她?”
“略有耳聞。”崔淮掀開布衾起身,走到桌前飲了口茶,眉頭微蹙道,“好像是那個......曲臨江的女兒吧。”
說罷,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中露出一絲不平之色,随後又消失了,正色道:“先不管這個,無憂門怎麼樣了?”
“門内倒是與往常一樣,沒發生什麼大事兒。不過奇怪的是,鐘則繼任門主後,倒并未對我們放出追殺令,隻是對外宣稱你不守門規,挑釁新任門主,被關了起來。”
聽到這裡,崔淮飲茶的動作一頓,冷笑一聲,嘲諷道:“看來,他真的很怕我再回去啊。”
“論武功,他根本不是家主的對手,無非就是仗着解藥在手,衆人不敢反對他罷了。”小六想起鐘則那日的偷襲行徑,鄙夷地撇了撇嘴,“如今鐘則也有了解藥,局面倒是對我們有利,畢竟殺他可比殺門主簡單多了。”
“家主打算何時去找他?”
崔淮放下茶杯,搖了搖頭,語氣中帶了一絲煩躁:“花如煙那毒廢不了我的武功,卻也暫時壓制了我的内力。接下來這一個月,我是無法動武了。”
“那怎麼辦?”小六聞言,急得在屋内來回踱步,“一個月的時間也太長了,若他們找上門來,我們……”
“别急。”他站起身,将小六按到座椅上,鎮定道。
“你忘了爺爺說的了嗎?事緩則圓。相思樓是魚龍混雜之地,消息靈通,雖……”說到此處,他頓了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卻并無門内弟子卧底探測,對我們來說,已是一處絕佳的藏身之所。”
“何況,此事拖一拖,說不定會有更好的結果。”
“這麼說,你打算待在這兒了?”小六聽到這話,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暗道自己是個策劃布局的天才,輕輕松松便将兩人的需求合到了一塊,如此一來,曲攬月那邊的債務便也有交代了。
這一個月,應是夠還她的錢了吧?隻是家主内力全失,又無法抛頭露面,要怎樣賺銀子呢?
小六心中有些不安,偷偷瞟了崔淮一眼,開始猶豫要不要把欠錢這事兒先告訴他。
正當他下決心開口之際,崔淮突然擡眼,盯着他低聲說了一句:“你說,他會不會沒死?”
“誰?”小六先是懵怔地問了句,旋即反應過來,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湊近悄聲道,“你的意思是,門主在詐我們?”
“我在無憂門這麼多年,連他的衣角都沒摸到。這樣狡猾的人,會因為偷一本秘籍而死嗎?他之前又不是沒偷過。”崔淮眉頭緊鎖,沉思道。
“如果是這樣......”小六心中一緊,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話音未落,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屋内二人瞬間噤聲。
“吱呀”一聲,門開了。
曲攬月甫一進門,就看見桌邊二人齊齊朝她看來,不由怔了怔,随口問候道:“醒了?”
“既然醒了,就把藥喝了吧。”她把食盒放下,拿出三盤小菜、兩碟酥餅,并一碗藥湯,一齊擺在了他面前。
崔淮仔細看她一眼,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拱手道:“多謝姑娘。”
他多日未進食,先前皆因有憂心之事才不覺饑餓,此刻驟然聞到食物的香氣,頓覺饑腸辘辘,顧不得什麼餐食禮儀,拾起筷子便吃了起來。
曲攬月撐着頭,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心裡細細盤算着:這人吃相不錯,即便在饑餓狀态下,一舉一動依舊從容不迫,咽食嚼菜不出聲,桌上也沒有濺下多餘的汁水,應是從小便被教習過的。除了這些,他貌似還有潔癖,一點酥皮掉落在身上也要用濕帕擦一擦。
崔淮被她盯得頭皮發麻,放下筷子,不自然地往後縮了縮,皺眉道:“姑娘為何總是盯着在下?”
“我看你面色紅潤,吐氣流暢,想必傷已好得差不多了。”曲攬月從袖中掏出賬本,往桌上一攤,悠悠道,“剛才最後一碗藥也喝了,那麼就來算算帳吧。”
“金瘡藥、接骨化痞膏、峒丸和十全大補湯,再算上你這幾日的食宿費,一共五十兩。”曲攬月攤開右手,往他面前一遞,眨眼道。
“小六說你賺得多,人也金貴,須得喂好藥才行。那我便依着這要求來,日日給你下最好的藥。如今十七公子傷也好了,人也精神了,總不會欠債不還吧?”
看到崔淮愣怔的模樣,小六才想起自己還未将編好的身份告訴他,趕緊傳音入密道:“家主,你現在是我的哥哥,名叫十七。咱們是鎮外逃難來此的,都是和面的夥計,你可别記錯了。”
“……”
崔淮抿了抿唇,低眉拱手道:“曲姑娘,在下目前确實身無分文,可否容我一個月後……”
“身無分文?一個月?”曲攬月眉頭一皺,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小六見她面色不虞,心下焦灼,急急道:“家主你這樣說,她肯定不會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