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水波無痕,習習微涼的風漾開湖邊上皎白的殘影,一會兒又漸趨平靜。
萬籁俱寂,偶有岸上零散人家的孩童嘤嘤的啼哭,驚醒小洲上熟睡的鷗鹭,振翅而飛的身影投落在清澈的湖水之中。
今日為望日,此刻月色正濃,恰是個湖畔賞景的好時候。
我微側着身子,半靠着躺在船邊,棚橼正好契合背部的弧度,倒是分外惬意。我擡起頭,望着透過參差樹影流瀉而下的月光,輕閉上眼睛。
“咣當”“嘩啦啦。。。。。。”伴随着重物落下撞上木質的船底,小船左右搖晃着擊打上水面,我險些沒坐穩,扶着船身穩住自己,隻聽見身後一個聲音小聲咕囔道:“哎呦,疼疼疼,疼死了。。。。。。”
我一扭頭,看見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子,趴在船尾愁眉苦臉地捂着額頭,本是幹淨靈巧的笑臉皺成一團,口裡還在喃喃着:“我怎麼這麼倒黴。。。。。。”
大概是急性中未看清前路,一腳踏空從河岸邊摔下來了罷。
我正了正身子,重新坐回原位,繼續閉目養神。
就在我以為他已經自行爬回岸上之時,忽地,卻感到船身動了兩動,緩緩離開河岸,向湖中漂浮而去。
我隻好再次回首,隻見他搬起船上的槳朝岸一撐,雖是吃力卻幹得認真至極。
“那個,小兄弟,随便動人家的東西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啊。”
聽到我的聲音,他一臉錯愕地擡頭看我,這才意識到船上還有其他人。
我站起身,淺笑着看向他。
他倒也算是機敏,隻微怔了一下便立時反應過來,将手放在腰間,神色驟然變得警惕。
而那腰間挂着的,正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我瞥了一眼,繼而笑道:“小兄弟這是何意?”
他對我防範有加,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在看到我随身攜帶的佩劍時更是絲毫不敢懈怠,右手緊握匕首的手柄,聲音裡有幾分強壓下去的驚慌和緊張:“你,你是什麼人?”
“小兄弟大可以放心,我若是真想對你動手,方才便是最好的時機,犯不着等到現在。”我聳聳肩,一語道破他的擔憂。
他略略低頭思索了片刻,過了一會兒,才自言自語道:“也對,他們不知道我要去哪,怎麼可能提前在這兒候着我。”便放下手,然而仍站在船尾,不敢離我過近。
他們?
還是個有故事的。
我又留意多看了他兩眼,衣衫式樣雖普通,面料卻不俗,他左手抱着一隻木匣子,即使方才摔下來也一直緊緊抓着不放,想來該是裝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見我對他似乎并無惡意,他這才小心翼翼向我挪了幾步,試探地開口:“喂,我要你現在開船去金陵,能多塊就多快,銀子到了再給你。”
金陵?
我有些疑惑地皺皺眉,此地即金陵城郊,距金陵城不過數裡之遙,步行甚至快于水路,且莫說如此深夜趕路奔波,即使真的有緊急之事,尋常人也不會選擇行船這種緩慢耗時而花費錢财的途徑,除非。。。。。。
我斟酌語句,望着他笑笑:“真是抱歉,我這個船不載人,再者時候已是很晚,小兄弟想趕路還是等明天,”我指了指前面的一個渡口,“那裡每日都有渡船往來,隻要去早一些,坐上快船并非難事。”
在我說話的時候,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邊聽着一邊不時探出頭向河岸張望,随口應道:“我有急事兒,必須立刻趕過去,你放心,隻要你把我帶到金陵,價錢絕不是問題。”
不缺錢财,急着趕路,又想從水路走避開其他人,看樣子是個從家裡偷了東西出來被人追趕的纨绔小少爺啊,這樣的孩子還是不送為妙。不過在此之前,且容我逗他一逗。
我想了一想,蹲下身與他平視:“要想讓我送你去金陵,也不是不行,隻不過我不要銀子,小兄弟隻需回答我兩個問題。”
“什麼問題?”見我松了口,他的心像是放下了幾分,拿着木匣子俯身坐進船篷,看着我道。
我故作為難之态:“隻是,這個問題,小兄弟不一定回答得了。”
再精明謹慎,到底是個孩子,聽不得别人質疑,他中了我的激将之法,頗有幾分不服氣道:“你說,隻要我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可是小兄弟親口說的,你知道就會告訴我,可不能反悔。”
“定不反悔。”為了顯示自己一言九鼎,他還使勁兒拍了拍胸脯。
中計了。
我揚起嘴角,笑得狡黠:“我想問的是,你是誰,為什麼要這麼晚坐船去金陵?”
“我叫南星,我要坐船去金陵是因為。。。。。。”前一個問題他答得很流暢,在即将說出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時卻猛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支支吾吾了半天,“因為。。。。。。”
我笑着等他的下話。
“哦,因為我迷路了,着急回家又找不到方向,所以要乘船。”他眼睛驟然一亮,理直氣壯道。
顯然是鬼話。
我沒立刻揭穿他,隻是說:“那我現下告訴你去金陵該怎麼走,更省時省力,這樣可好?”
“不,不行!”他臉上掠過一抹驚惶之色。
“為什麼?”
“這已經是第三個問題了,我可以不回答你。”
嘿,倒把我繞進去了。
我挑眉起身,走回我方才休息的地方。
他有些着急:“我都告訴你了,你怎麼還不帶我去金陵?”
“小兄弟,”我悠悠開口,“不是在下不想,隻是這月黑風高的在下實在力不從心,你還是另請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