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瑾本想問詢曲名,尋琴師彈奏。既是姨娘所作之曲,天色已深,懷瑾便不多叨擾了。”
他微微拱手,轉身就要離開。
不曾想過對方會為了她的琴聲上門,見他背影失落,徐可心下意識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公子留步。”
聲音算不得大,但在四下無人的秋夜中格外清晰,林懷瑾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對上他冷然不解的目光,徐可心緊抿唇,斟酌良久才鼓起勇氣輕聲道,“妾身之後數日都會宿在此處,于觀中祈福。”
“若公子不棄,明日午時在此等候,妾身将此琴譜贈予公子。”
好似未料到她會這麼說,男人眸色一怔,随後躬身行禮,态度恭敬誠懇,“懷瑾謝過姨娘。”
自她入了教坊司後,鮮少有人在對她以禮相待,徐可心受寵若驚,下意識扶住的手臂,觸碰的瞬間又發覺兩人過于親近,連忙收回自己的手。
“公子不必多禮。”
她隻緊張地攥住袖子,淺笑道,“明日未時在此等候公子,還望公子勿要失約。”
林懷瑾聞言,鄭重地說了聲不會。
見他眸色真誠,徐可心啞然,未想到大公子也喜聽琴,她輕輕嗯了一聲,應了下來。
待他走後,徐可心阖上門,背靠房門,深深舒了口氣。
她少時就怕林長公子,認為他端正冷漠,同大人一樣不近人情。
可今夜他為琴曲主動上門,又讓徐可心覺得,這人好似也未同傳聞中那般古闆教條。
臨睡前,她尋了紙筆,坐在桌前認真記下琴譜後,才上床入寝。
隔天午後,徐可心祈福後回到道舍,下山時遠遠望去,卻見林懷瑾站在道舍門前,負手而立,不知等了多久。
徐可心走上前,未等喚他,對方好似先有所察覺,轉身看了過來,四目對視,喚了一聲五姨娘。
聲音很低很沉,帶着幾分啞,好似在外面等了許久。
徐可心走上前行禮,從懷中拿出昨夜寫下的琴譜,遞到他面前。
林懷瑾擡手接過,無聲看了半晌後,擡眸低聲問,“此曲無名?”
徐可心微微點頭,她昨夜惦念大人,才随心彈奏此曲。
若深究下去,倒也算作閨閣之曲,但怕長公子面上露出嫌惡,徐可心不敢告訴他彈琴時的心境。
得了她的話,林懷瑾又看了琴曲良久,忽然盯着她道,“可勞煩姨娘撫琴,為懷瑾彈奏此曲?”
“……啊?”
徐可心面色霎時漲紅,紅意從耳尖蔓延至脖頸。
這琴曲……是為大人所彈,如何能為公子彈奏,何況曲中含情,于情于理都不應為他奏曲。
徐可心支支吾吾,不敢告訴他曲中琴意,但對上林懷瑾沒有半分私情的目光,她又說不出拒絕的話。
徐可心長久不應,好似看出她的為難,林懷瑾溫聲解釋,“懷瑾隻是認為此曲出自姨娘之手,沒人比姨娘更能領悟曲中之意。”
他不知情,說出的話赤誠直白,獨留徐可心一人窘迫難堪。
想到這人不知曲中意,隻想聽琴并無冒犯之意,徐可心深呼一口氣,良久微微點頭,說了聲好。
幾乎瞬間,林懷瑾眼中浮現笑意,誠懇道謝。
徐可心慌亂躲避他的目光,去屋中取琴,隻想快些彈完,好讓他離開。
秋日無風。
徐可心坐在石桌前,垂着眉眼,撫上琴弦。
臨山伴水,琴聲融入落下的溪流中,哀怨婉轉。
林懷瑾站在她身側,無聲注視她。
徐可心知曉他在看琴,但還是莫名緊張,隻覺他的目光分外直白,令人難以忽視,尤其她心上忐忑,怕他聽出曲中意,知曉這是首纏綿悱恻的琴曲。
她心上掙紮,低垂眉眼,不敢看他一眼。
林山碧湖前,一人撫琴,一人站在一旁安靜傾聽,背靠秋色,遠遠望去,才子佳人倒也格外般配。
山中亭上,男人站在高處,居高臨下俯視湖邊二人,手中扳指微微轉動,不知在想什麼。
管家站在一旁,躬着腰身,小心窺着身旁男人的面色,大氣都不敢喘。
管家想下山提醒兩人,可沒有大人的命令,他也隻能蜷縮着腦袋默默守在一旁。
白日他下朝後,直接向後山走去。
知曉他前去後山是為了見五姨娘,管家連忙跟來,誰成想見到這一幕。
良久後,琴聲停止。
林懷瑾複又同她道謝,說還有公務在身,先告辭了,改日再攜禮答謝姨娘。
徐可心說不必多禮,林懷瑾卻未應。
見他面色執着,徐可心話語一噎。
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徐可心長舒了口氣,她抱起古琴,方要回道舍,身前忽得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以為林懷瑾去而複返,徐可心未多加在意,轉身的瞬間卻猝不及防對上一雙冷漠的眉眼。
看清來人,她面色霎時慘白,微微驚呼一聲,“大人?”
男人站在不遠處,眉眼低垂,眸中沒什麼情緒,看不出喜怒,不知道站在那裡多久了。
想到曲中之意,她的心上莫名有種偷情被發現的無措之感,徐可心面色蒼白,隻覺心跳得格外快,手也格外酸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