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他媽不是。
邢如柯手上動作一僵,不動聲色地放開他。
“明晚七點學校外那家東北菜館,”池躍說,“就這一次,以後少來我們班門口晃悠。”
預備鈴響了起來。範英銳心有不甘地看了他一眼,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轉身便走。
邢如柯依舊僵在原地,不知為何耳朵尖有點紅。
“你下節有課嗎?”池躍問。
邢如柯搖搖頭。
他歎了口氣,不知道邢同學那顆常人讀不懂的心又翻起什麼浪花了,于是伸手搭在他肩上:“都走到這兒了,回宿舍還是陪我聽一節課?”
邢如柯似乎這才回過神來,輕咳一聲:“方便嗎?”
“方便,”池躍的笑又回到臉上,“正好我身邊今天空了個位置沒人。”
外教從門外進屋,搓着手用俄語說了句“好冷”,座位上的學生紛紛應和着,邢如柯聽不懂,皺着眉望向池躍。
“他說好冷,”池躍給他翻譯,“我們說我們也很冷。”
外教擡頭掃了眼班裡,看見教室裡多了張生面孔,笑呵呵地用俄語問:“我們怎麼有了個新朋友?”
池躍懶洋洋地舉起手用英語回答:“他是我舍友,鑰匙忘帶了,來聽一節課。”
他的發音似乎刻意練過,仿着英倫那邊的腔調,與個人氣質很搭,像把小鈎子一樣在邢如柯耳邊蹭過去。
班裡的人聽他這麼說,轉頭去看,發現邢如柯冷着臉坐在位置上,忙不失疊地又把頭扭了回去。
邢如柯愣了一下,撇過頭去看牆。
池躍覺得自己室友滿身寫着“低氣壓”三個字。
他想了想,從草稿紙上撕下一張紙,寫了行字遞過去。
“不要生氣,對身體不好。”
邢如柯低頭看着那張紙,柔和了表情,回他:“我不生氣。”
雖然這人平時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字迹在男生中意外算得上工整。
他想了想,又寫道:“那你笑一個我就信你不生氣。”
邢如柯沉默。
邢如柯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腳。
池躍不敢笑得太放肆,彎着眼睛一直看着他樂。邢如柯被他盯得煩了,又是一腳踢過去。
然後把紙往他面前一推:“你能不能别去見他?他不是好人。”
這個“他”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不能,”池躍回他,“拖着的後果就是今天這樣被堵在班級門口現眼。”
邢如柯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池躍回完他這句話後就沒再傳紙條,支着頭認真聽課記筆記。邢如柯趁他沒注意,悄悄将那張紙折好,藏進衣服口袋裡。
從側面看,池躍的睫毛有些長,垂下眼的時候像扇子似的一并掃下,在皮膚上投出一片小小的陰影。
他雖然平日裡插科打诨時沒多少正經樣子,但隻要涉及到學習時,卻一直很認真。
邢如柯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自己的英語書,滿耳朵都是俄羅斯人費解的毛式英語,帶着彈舌和不清不楚的發音,連他這個英語專業的學生聽着都别扭。
要是換别的時候邢如柯早就開始煩躁了,但他偏偏沒有。
他手裡的筆輕輕敲着書,偶爾瞥一眼身邊記筆記的人,心中卻感到異常的甯靜。
陽光斜斜地于玻璃窗外照進來,慢吞吞地從地上移到桌角,試探似的露出頭打量這一屋子的人。
邢如柯有些幼稚地伸出筆,筆尖與陽光糾纏不清,追着光暈肆意胡鬧,似乎帶着他回到了那個夏季。
那個燥熱,喧嚣,煩悶的盛夏。
唯有記憶裡潑墨般清清冷冷烙下的一人——
他及時收回了險些碰到池躍的筆。
若是沒有那些破爛事,自己或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許有幸能和身邊這位考進同一所高中。
可轉念一想,現在這樣也就夠了。
畢竟連現在這種距離,都曾是他肖想多年也無法觸碰的存在。
聖人說,一飽之需,何必八珍九鼎。七尺之軀,安用千門萬戶。
如果能一直這樣。
他看着身邊的人卸下平日溫文爾雅的僞裝,咬牙切齒地和那堆造型迥異的字母作鬥争,忽然有點想笑。
如果能一直這樣,倒也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