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會議室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長島京悟身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眼神裡的複雜情緒:以探究和打量為主,混雜着幾分狐疑,又隐隐透出一絲微妙的欽佩。
甚至連那個剛才半真半假調侃他“年輕扛不住事”的黑衣人,此刻臉色都沉了下來,顯然對剛剛發生的事情感到不可置信,但下一秒便迅速低頭沉思,像是在計算這場變局對自己有沒有可乘之機。
與此同時,Boss那邊又例行公事地講了幾句聽起來很有分量但沒什麼實質内容的場面話,随後便退出了連線。
長島京悟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腦子裡隻有一句話在回響:
——不是,這對嗎???
天地良心,他一開始真的就是奔着裝傻藏拙去的。人設設計得很完美,核心就是除了科研一無所長的老實科研牛馬,再順帶加點“反應慢半拍”“人際關系不熟練”“講話帶點社恐但還算踏實”的buff,目标就是精準卡在Boss眼中“能用、成不了大器、養着吧”的甜蜜區間。
大老闆對他失去興趣,小老闆适度重視,才是理想中的舒适生存空間。上不被點名,下不被清算,躲在組織龐大的體系縫隙裡混資曆、偷情報、苟時間,順便拿超高工資,等哪天幹廢了組織,在公安保護下全身而退,就是人生赢家。
……莫名其妙混成boss直屬親信、組織内部小領導那種事情不要啊!
說到底,就連長島京悟自己都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難道登中之登的奧義就是不走尋常路、能普通登之所不能;還是說boss就是喜歡這種愚蠢中帶着一絲靈光、靈光中又透着點順從、順從裡還藏着點“意外能幹”的微妙氣質?
——又或者說這個課題真的這麼重要,boss剛才不是在給他畫餅,而是真的、真的指望這個課題能夠救命?
。
當然,朗姆召集所有的高層開會,目的肯定不僅僅是為了給長島京悟空降鋪路。Boss離開之後,朗姆迅速從孫子變回爺,開始就一些本來連發郵件都嫌浪費時間的小事,組織起了一場形式主義滿點的多部門會議。
長島京悟仔細聽了一會兒,發現實在是沒什麼好聽的,這場會議的核心内容翻來覆去就是再熟悉不過的三件套:不是我的鍋,是流程太慢;不是我的鍋,是信息延誤;不是我的鍋,是我正打算出手救場,責任人先死了。
在全場此起彼伏的“我們其實也很着急”、“這個問題我們其實早就提過了”、“如果當時那邊能更明确一點需求的話”這些毫無營養的發言聲中,長島京悟百無聊賴地又回想到自己剛剛的假設:自己之所以沒能如願藏拙混下去,而是被Boss欽點上位,不是因為表現得太出色、太突出,而是因為這個課題對Boss來說真的太重要了——重要到隻要他還有一絲希望,就要被拎上來搏一把。
那麼,是什麼事能讓這個錢多到難以想象的黑衣組織也束手無策?是什麼問題,用權勢和資源都砸不動,最後隻能寄希望于一個科研項目、一個新人研究員?
答案不外乎一個詞——救命。
——救誰的命?
在長島京悟的認知裡,一個能夠在黑衣組織裡熬到頂點、權勢滔天、連臉都懶得露的老登,根本不可能會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這不是偏見,是觀察總結。畢竟整個組織的文化都寫着“感情是累贅,效率才是信仰”,Boss要是真有個軟肋、哪怕隻是偶爾心軟,估計早就被人拿去逼宮了,壓根當不上Boss。
更别說這個會議室裡的一衆甩鍋聖手高層,個個看起來都不像是會在Boss病倒時痛哭流涕、殉道陪葬的類型。
要說忠誠,全場大概隻有全程沉默擦槍、偶爾掃一眼人群的琴酒勉強能算一個。
當然,作為琴酒的義子,長島京悟單方面地認為琴酒的忠誠到底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強如琴酒,估計到哪裡都能潇灑地活着。忠誠對他而言,更像是一種戰略性姿态。
一旦哪天局勢真的崩了,他往窗外一跳,組織全滅也不妨礙他下一個季度換個國家、換個名字繼續接單,繼續過着不需要醫保也不愁吃穿的名殺手生活。
所以,推來推去,最合理、最符合登的邏輯的解釋隻有一個——Boss是想救自己的命。
這就引出了下一個問題——為什麼boss要救自己的命?
……這就有很多種可能性了。
最容易想到的,自然是他病了。有可能是那種神經退行性疾病。比如帕金森、漸凍症,或者更詭異、更罕見的什麼家族遺傳病。
他現在可能正躺在某個全封閉的醫療艙裡勉強維持生命體征,行動遲緩,肌肉失控,語言模糊,無法久坐、無法專注,甚至連出現在鏡頭前都成了一種負擔,隻能靠電子音維持那最後一點在組織裡的象征性存在。
越是失去對自我的掌控,越是會瘋狂地抓住一切可能讓他逆轉崩壞的機會。而神經再生技術,就是這個權力巅峰的老登手中最後一張底牌。
這聽起來也算是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長島京悟仔細一想,甚至覺得自己可以接受。老登一世總有惡報,天道好輪回,蒼天繞過誰。如果這就是當老登的下場,他今天晚上估計可以睡一個好覺。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在心裡暗爽,就突然聽見貝爾摩德懶洋洋的聲音插入已經鍋飛滿天的會議現場:
“這點小事都能推來推去……那要是真有哪天要誰站出來擔責任,可别又都裝作不知道boss的底線在哪。”
她話音一落,會議室短暫地安靜了下來。
空氣像是被什麼東西突然按了暫停鍵,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噤了聲,哪怕隻是零點幾秒,也足以說明這句話戳到了某些人不願觸碰的東西。
但沉默終究隻是一瞬。很快,那些擅長打太極的嘴又接上了:
“我們當然理解Boss的期待,隻是資源分配上……”
“如果研發組這邊能提前一點通知,我們也不至于……”
“這不是推卸責任哈,是對我部門職責邊界的澄清……”
就好像剛剛那句話隻是冷氣突然打得太足,空氣變得一陣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