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太爺向他投以贊許的眼神:“辛苦了。晦明法師怎麼樣了?”
林白術如實回道:“好在那箭上毒并非劇毒,毒性還未擴散得太開,眼下小的已經将那毒血除得七七八八,隻需要再煎幾副藥,調理調理便能完全除去,但那袖箭射得有些深,隻怕十天半月愈合不了。另外……”
瞥了眼一旁的沈南南和楊靈靈,欲言又止,于是靠近縣太爺,低聲道,“大人,借一步說話。”
縣太爺見林白術心有顧慮,便對沈、楊兩人道:“你們倆先進去吧。”
左右縣太爺轉頭便會說與她們聽,沈南南也不在意,依言道了聲“是”,同楊靈靈一起進了房中。
快班房是供捕快們平日辦公、歇息之地,中堂為辦公區域,存放卷案、刑具等;右側則是臨時拘押區,臨時抓捕的嫌犯和待審人員便關在此處,但因城中目前唯有顧府一案,管家顧敬已是證據确鑿的兇犯,關在牢獄中,故而此間空置。
左側則是值班區域,配有書案、桌椅以及窗邊的一排通鋪。
沈南南和楊靈靈進入右側,打眼便瞧見晦明虛弱地躺在通鋪之上,許是也聽見門外的動靜,正向她二人看來。
楊靈靈上前一步,瞧見晦明已轉醒,笑着招呼道:“法師,你終于醒了。”
又見他面上仍是毫無血色,眼中滿是擔憂。
“法師現下覺得什麼身體怎麼樣?”沈南南站在一旁,也關切地問。
晦明感激地向她二人點頭示意,嘴角勉強勾起一抹笑:“多謝兩位施主救命之恩,貧僧現下暫且無恙。”
楊靈靈忽地瞥見,晦明嘴角有着一些未幹的烏血,先頭隔得遠還不覺,如今湊近了看,倒是格外顯眼。
楊靈靈有些強迫症,很想替晦明将那嘴角的血擦掉,在懷中摸了半天,啥也沒找到,于是她轉頭小聲問沈南南:“有餐巾紙嗎?”
“啊?”沈南南詫異地看向她,也低聲回道,“你是想問我有沒有——帕子吧。”從懷中摸出張繡着素心蘭的米白色帕子,遞給她:“給。”
又微微皺着眉,提醒她注意不要OOC。
楊靈靈這才發覺,讪讪地吐了吐舌頭,一看那帕子這麼白,又推還給她:“算了,一會兒沾了血不好洗。”
沈南南聽她這樣說,也瞧見了晦明嘴角的血污:“你用呗,撒點鹽靜置一會兒,沾水一搓就沒了。”
“真的?那我洗幹淨了再還你。”楊靈靈這才接過。
沈南南恰好見晦明看着楊靈靈,似乎想說謝些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許是礙于她在場。沈南南識趣兒地道:“那靈靈,你再陪陪法師吧,一會兒就要過堂了,我還得前去準備,就先告辭了。”
沈南南剛出房門,楊靈靈立即就到了床邊,蹲下身來,飛快地拿着帕子将晦明嘴角的血抹了去。
霎時間,一抹朱殷染上了淺色布料,沿着紋理洇漫開來,色澤一如她皓腕上那串朱砂蓮手钏。
晦明微怔,愣愣地看楊靈靈收回了手,沖着他淺淺一笑,口中“呼”了一聲,小聲念叨着:“這下幹淨了。”
霎時間,心波漸開,漣漪泛起。
這個笑他一直記了好多年。每每憶起,恍若隔世。
幼時的記憶不覺湧上心頭。
那時,他因着一些緣故,被維那[1]師叔責罰,大冬日裡天不亮就要掃除庭院的積雪。他因穿得單薄,不慎受了風寒,接連燒了三日也未醒。
直到第四日,迷迷糊糊間,耳邊傳來細微的啜泣聲:“晦明,你快醒過來吧,你怎麼同阿爹一樣,一睡就睡這麼久,都是我不好,害你被罰,我下次再也不偷菩薩座前的貢果吃了……”
他艱難地睜開眼,瞥見她那用豆綠色發帶綁成的總角,感受到她軟乎乎的小手握着他的右手,濕漉漉的臉頰貼在他的手臂上,眼睫掃過。
他心上卻癢癢的。
覺察到他手指微動,她瞬時擡起頭來,見他果真睜開眼看着自己,那梨花帶雨的小粉白臉兒上旋即綻開笑顔。
“你終于醒了!”
彼時的她,亦如是說道。
……
見他半晌沒說話,楊靈靈以為他還為在過堂的事擔憂,寬慰道:
“别怕,縣衙的沈師爺、冷捕頭,還有縣令大人同我親如姐妹,不會為難人的。你不是都同我說了嗎,前天晚上發生的那些事,都是顧府的人和那監寺設計陷害的,隻要你一會兒在堂上原原本本地都說出來,相信她們一定會還你清白的!”
心上漣漪久久未散去,晦明已經無法察覺她話中有什麼不對之處。
隻盯着她水杏一般的明亮雙眸,睫毛忽閃,似在他心上掃過。
聽到自己幾乎是下意識地,音色柔和地回應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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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維那(nuó):寺廟中的職事僧之一,寺中監察官,掌管進退綱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