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可以,不能興師問罪的。沉思片刻後,木子君在對話框裡寫道:[你書店開了嗎?我想買本書。]
一小時後。
這是木子君第二次來唐人街。
白天的唐人街和晚上截然不同,行人熙熙攘攘,路邊店門大開,隊伍大排長龍,整條街用一個詞形容就是“敞亮”。
白天的唐人街是一條徹底的現代街道,賭場半地下的門臉夾在一群光鮮亮麗的店門中間,幾乎要隐形了。木子君定了定神,推門而入,沿着上次宋維蒲帶她走的那條路去找電梯。
人往裡面走,街道的喧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賭客們的吆喝。半地下的設計讓這裡晝夜的概念十分模糊,木子君猜測這棟建築有些年頭了,内裡裝修的風格很老,這麼多年過去,也沒人将它翻新過。
尤其是坐電梯往上走,二樓的那些店簡直像八十年代的地下街道。真奇怪,外面的世界光速更疊,唐人街沿街的店鋪也都修得很體面,這裡的時間卻是凝固的。
而宋維蒲呢?
華裔,生在國外,又長在唐人街。白天和他們這些留學生一樣在大學裡上課,離開學校後卻要進入一個三十年前的時空。
木子君沒有接觸過這樣複雜的成長環境,但她是想一想都有一種矛盾感和撕裂感。
但對方身上,偏偏看不到這兩樣東西。
“叮咚”一聲,電梯抵達二樓。她右拐,朝着走廊盡頭的書店走。路過那家“妙手回春館”的時候,她腳步停頓了一下,覺得很新奇。
不過看了看,也就繼續往前走了。
書店是玻璃門,牌子上寫着“相絕華文圖書”六個字,門前挂着一束風鈴。木子君推門進去,隻見幾排一人多高的書架,和兩面緊貼着牆的書櫃。
另一面牆沒有放書,是很寬闊的窗戶。百葉窗半拉着,光線從窗外投進來,被百葉分割成碎片,照亮空氣中浮動的塵埃。
和單膝跪在地上整理書的宋維蒲。
他上身穿了件純黑色的衛衣,松弛但不空蕩,肩形撐出一個挺括的形狀。木子君咳了一聲,他回頭看她,神色裡閃出一種很微妙的回避感。
木子君把這理解為對方沒幫她找到金紅玫的愧疚——大可不必啊,這人包袱也太重了。照片剛給你一天,她又不是你外婆,你沒一下找到也很正常嘛!
他朝她點了一下頭,回身繼續收拾。胳膊一動,身邊地闆上的一摞書眼看就要被碰到。
木子君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過去給他扶穩。
宋維蒲:“……謝謝。”
她說了聲不用,也是單膝跪下的姿勢停在他身旁。
宋維蒲:“你要買什麼書?”
木子君已經做了功課:“《孤獨星球》,澳洲版的。”
宋維蒲說了聲“好”,起身去給她找。《孤獨星球》是本全球發行的旅行雜志,單行本以國家為主題印制,算得上最權威的旅行指南。
他去找書,她蹲在地上看他的書。目光在方才按住那摞書籍上轉了轉,木子君大驚:“你這兒有67版的《俠客行》!”
宋維蒲書還沒找到,直起身子從書架間看她。
木子君手指在書脊上劃過。
“還有67版的《笑傲江湖》!”
“《鴛鴦刀》!”
“你有絕版的金庸全套!”
這書放在這兒幾十年無人問津,都是賣剩下的,宋維蒲不知道木子君的興奮點在哪裡。他走回去蹲到她身邊,看見木子君給那摞金庸作品拍了照,發給了一個人。
她發語音:“爸!我在墨爾本找到67版的金庸全集了!你老師之前不是之前找了好久嗎,我買一套你可以給他!”
她說完了,目光轉向宋維蒲。他意識到對方在詢價,算了一下,說:“一套的話,這種舊書,收你220刀吧。”
木子君被這個價格搞得神色凝固。
宋維蒲:“……那收你200?”
不是這個意思!
“你……”木子君語氣無奈,“你知道這個在國内絕版了嗎……你這生意做得……”
有一種和長相不符的質樸。
“那,”宋維蒲遲疑片刻,看到木子君有鼓勵他提價的意思,鼓起勇氣開口道——“250?”
木子君:……
定價定得像在自我介紹。算了,他在這邊長大,的确沒有那個理解250深層含義的文化環境。
“不是你的問題。”她沒頭沒尾地說。
67版金庸全套11本書,包起來也裝滿了一個紙箱。宋維蒲這邊幫木子君打包,包完了推了支筆過去。
“你寫下郵寄地址,”他說,“寄書得找有資質的國際快遞,我幫你從店裡寄就好。”
木子君點點頭,接過筆便在便箋上留下一串地址。宋維蒲餘光看她寫字,片刻後便把視線移正。
木子君的硬筆書法非常好看,比他在唐人街見的一些老人都寫得好。
她倒是沒有注意到宋維蒲在看她的字,反倒是一邊寫一邊反應過來,她從下了飛機,和宋維蒲一直維持着各種金錢關系。
她付款,他接機。她買毯子,他借錢。他賣書,她買書……
單純而穩固。
那現在就說點不單純不穩固的。
她靠在櫃台上,看他整理書的樣子,腦海裡又浮現出對他最開始的評價:又帥又好使。
“我……”她緩緩開口,“我沒有催你的意思啊,就是随口問問。”
“你昨天問我照片裡的人叫什麼,你是……有消息了嗎?”
宋維蒲手上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