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十分鐘後,木子君大概弄清了她這棟房子的基本情況。
房東是個三十多歲的馬來西亞華人,在一家東南亞菜館做廚師,住在二樓帶獨立衛浴的主卧。主卧右手兩間卧室,一間住了個緬甸女留學生,另一間是個新加坡護士,早出晚歸,不太見人。
她的房間在一樓,背陰。木子君進門站了片刻,感覺房間裡的溫度和室外也沒什麼差别,于是回頭問:“我能買個加熱器嗎?”
房東抱着手臂腿毛分明地站在她身後,聞言不禁一嗤:“水電煤氣都是平攤,你買加熱器,那兩個人怎麼算?”
木子君被他問住。
“墨爾本冬天就是這樣咯,”房東揉着惺忪睡眼,作勢上樓,“你剛來,熬一次就習慣了。”
……很難習慣吧。
也就三分鐘,二樓浴室忽然叮咣亂響,伴随着房東的抱怨。木子君忍不住向門外探身,看到一個戴着方框眼鏡的女生拿着包,一步三階地跳下樓。
東南亞長相和華人臉還是好區分的,這位應該是那個新加坡護士。木子君牽起嘴角說了聲“Hi”,對方看她一眼,冷淡點頭,然後便大步流星地往門外沖。
……上班挺趕。
木子君又把身子縮回卧室。
上一任租客保潔做得并不好,床底桌上還散落着不少垃圾。木子君打掃衛生,把行李擺放整齊,又開窗通風。冷冽的空氣向室内蔓延,激得她很快清醒過來。
簡直像是被遊戲空投到陌生地圖裡,連個能指引操作的系統提示都沒有。她一籌莫展地站在窗戶前,心裡計劃了一下接下來要辦的新号碼和銀行卡,以及要買的生活用品,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腕上的手鍊。
算了,放一放。
人在異鄉,先活下來。
***
磕磕絆絆大半白天,木子君總算把東西都置辦齊全。時間緊迫,床單被罩來不及細挑,她直接從超市買了最便宜的那套,搬家丢了再買也不心疼。一天忙下來,餓得前胸貼後背,她回家吞了幾口面包,然後生無可戀地躺到床上。
床墊“嘎吱”一聲,空氣依舊陰冷。木子君望了一眼窗外慢慢陰沉的天色,開始後悔住到這裡了。不過短租合同隻簽了三個月,也就一個學期的事,她年底再換也行……
她在對美好未來的暢想中逐漸閉上眼,裹着新買的被子睡着。
夢裡是流光般的畫面。
老光景,夜上海,西裝革履的男人把那串冰底貓眼的玉手鍊重新戴回女人手腕,舞曲伴着女人的笑語:“苑少爺花大價錢拍下來的,還給我做什麼?”
男人低下頭,器宇軒昂的一張臉,說話的語氣帶着世家子弟的散漫:“我花大價錢買的,可不止這玉鍊。”
一眨眼,流光盡碎,男人垂垂老矣,把那隻剩一半的手鍊塞進她手裡,聲音蒼老:“子君,幫爺爺找,幫爺爺找……”
媽媽在喊她走,不讓她接。她卻一狠心,把那手鍊緊緊攥到手心。
“我找,”她說,“我來找。”
木子君忽然覺得自己哆嗦了一下。
又哆嗦了一下。
然後她就被凍醒了。
窗外已經黑透了,二樓也沒什麼聲息。木子君掙紮着看了一眼時間,發現已經是半夜11點。整個房間也就被子裡有點熱氣,又随着她拿手機的動作迅速飄散。
被子不厚,是下午在超市随手抓的打折貨,不知道填的什麼劣質絨。木子君哆嗦着從椅子上抓過外套穿上,又掙紮着下了床。
她吸了下鼻子,意識到大事不好。
不行,不能剛來第一天就凍病了。
房間氣溫足夠低的時候,室外都顯得沒那麼濕冷。她猶豫片刻,在新下的地圖軟件上搜索雜貨店——基本都關了,唯一一家還在營業的,定位在市區CBD的唐人街。
不過也顯示着“closing soon”的字樣了。
就像網購似的,貨物充足的時候還好,“僅剩1件”的提醒一出來,就産生一種莫名的緊迫感。木子君三下五除二爬起來,又加了兩件保暖的衣服,一頭紮進異國的冰涼夜色。
往CBD這條路她白天已經走過一遍,晚上的樣子卻很不同。商鋪都閉店了,但不關燈,光線從櫥窗裡透出來,照着蕭條的街景。電車還在開,猶如城市動脈,響着叮當聲呼嘯而過,又消失在光亮盡頭。
她頂着風走到唐人街。
街從巷起,起點豎着一扇牌樓。畢竟太晚了,大部分店鋪都歇業閉店,隻剩招牌亮着彩燈,黯淡的紅綠光芒交錯。木子君往裡走了兩步,看見一家禮品店,玻璃上貼着黃色的繁體字,下面的櫃台上擺了一排金色的招财貓。
導航顯示雜貨店就在附近。
或許是時間太晚,而這條街的建築又太古樸,再加上一個找不着門的雜貨店和初到異鄉的茫然,木子君實打實地感到一絲慌亂。她又不抱希望地轉了一圈,連店門的影子都沒見着,反倒是發現隔壁有一家尚在營業的Club。
這Club的門臉還沒有那家華人禮品店招搖,隻有門框纏了圈紅燈串,門上鑲了幾塊彩色玻璃。巨大的鐵索挂在門把上,風一吹就撞得玻璃铛铛響。
理智告訴她這地方非禮勿入,直覺告訴她那雜貨店應該就在裡面。
這是這條街上唯一還開着的地方。
正猶豫着,Club的門開了。
鎖本就在晃,門一開,更是撞得叮咣亂響。門裡的熱空氣和喧嚣在一瞬間洩出,又随着門的關合被截斷。
然後寂靜的街上便多了一個人。
對方起初并沒看向木子君,左手拎着鑰匙,右手拎着外套。正打算穿上時,大概是感受到身側的目光,目光便偏過來了一些。
繼而人也轉了過來。
Club裡透出光,打穿五彩玻璃,又投在對方臉上,他臉上便也映出斑斓色彩。木子君本能“嗨”了一聲,然後才覺出巧合。
她落地都沒有二十四小時,就和宋維蒲見了兩面。這人……不睡覺麼?那麼早接她機,現在又從這種地方出來,看起來也待了很久了。
燈在晃,光也在他臉上動。木子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越打量越覺得,這長相并不像個玩咖啊……
她内心活動過于豐富,也很容易被臉上的表情出賣。宋維蒲看了她一眼,又回身望向自己出來的地方,語氣和她表情一樣複雜。
“直接進,”他說,“不查護照。”
行,都對對方有了看法。
“不是!”木子君趕忙解釋,“我不是來玩的,我來找雜貨店。”
她把手機遞給宋維蒲,手機定位已經和雜貨店所在的地标重合。他垂眼掃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遞還她手機,回身示意道:“在二樓。”
早上接機的信任值在,她立刻跟着他走了幾步。誰知男生忽然停下腳步,叫她差點一頭撞上他後背。
他轉身,她擡頭,他個子挺高,看她的時候眼神垂着。兩個人距離陡然被拉近,她嗅見他身上的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