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捧着厚厚一摞畫像，跪在殿中高聲道：“陛下已去歲便已年滿十八，按祖制，當擇選貴女入宮，立後納妃，延綿皇嗣——”

“啪！”

陸昭手裡的朱筆折斷了。滿朝文武瞬間噤聲，連呼吸都放輕了。少年天子緩緩擡眸，目光掃過階下衆臣，最終落在站在首列的楚喚雲身上。

楚喚雲正偷偷往嘴裡塞蜜餞，察覺到視線，下意識擡頭，正對上陸昭幽深的目光。

“……”

他默默把蜜餞咽下去，站直了身子。

“太傅。”陸昭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片雪，“你覺得呢？”

楚喚雲眨了眨眼：“臣覺得……陛下是該選妃了。”

“哦？”陸昭唇角微揚，“那太傅幫朕挑？”

楚喚雲剛要說話，腰間突然被季尋之狠狠掐了一把，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氣，話鋒一轉：“……臣覺得此事應由陛下親自做主。”

陸昭淡淡道，“先帝臨終前将朕托付給太傅，太傅便是朕最親近的長輩。”

他刻意咬重了“長輩”二字，眼底卻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

楚喚雲：“……”

他總覺得這話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午時的禦花園裡，陸昭倚在涼亭欄杆上，指尖撚着魚食，漫不經心地撒進池中。錦鯉争相躍起，水花濺濕了他的袖口。

“陛下。”

楚喚雲大步走來，手裡還拎着個食盒。他剛下朝就被小太監傳話，說陛下要單獨見他。

“老師。”陸昭沒回頭，“朕記得你以前說過，錦鯉養久了，會認主。”

楚喚雲湊過去看了看：“是啊，這條紅的，臣喂了它三年。”

陸昭忽然将整盒魚食倒進池中，魚群瘋狂翻湧，水波激蕩，那條紅鯉被擠到了最邊緣。

“可朕覺得，它們隻認食，不認人。”

楚喚雲一愣。

少年天子轉過身，濕漉漉的指尖輕輕擦過他的袖口：“就像朝中那些人，今日勸朕選妃，明日就能勸朕廢後。”

楚喚雲皺眉：“陛下若不願，回絕便是。”

“回絕？”陸昭輕笑，“然後呢？讓他們懷疑朕有隐疾？還是……”

他忽然逼近一步，近到楚喚雲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懷疑朕……别有癖好？”

楚喚雲呼吸一滞。

陸昭卻已經退開，神色如常地打開食盒：“老師又給朕帶甜糕？”

“……是季尋之親手做的。”

“哦？”陸昭捏起一塊，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季卿近日不忙了？”

季尋之正在天督府中批閱軍報，突然被楚喚雲從背後抱住。

“季大人——”他拖長音調，“陛下今天怪怪的。”

季尋之頭也不擡：“你才發現？”

“他問我選妃的事，還說什麼……”楚喚雲皺眉回想，“魚隻認食不認人？”

毛筆頓了頓，一滴墨洇在紙上，季尋之放下筆，轉身捏住楚喚雲的下巴：“楚喚雲。”

“嗯？”

“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楚喚雲：“……？”

季尋之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松開手：“算了。”

他重新拿起筆，卻在心裡歎了口氣。有些事，連他都看得明白，偏偏當事人渾然不覺。

陸昭将選妃名冊扔到一旁，揉了揉眉心，江臨策悄無聲息地出現：“陛下，查清楚了。”

“說。”

“唐家舊部送了三名貴女參選，其中一位是趙淑妃的侄女。”江臨策低聲道，“燕知鶴近日頻繁接觸阮照野，似乎有意聯手。”

“阮照野？”陸昭挑眉，“他不是最讨厭這些彎彎繞繞？”

“但阮大人喜歡打架。”江臨策笑了笑，“而燕大人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揍人的機會。”

天子眸光微動：“老師呢？”

“楚太傅……”江臨策猶豫了一下，“剛從西市買了三斤蜜餞，說是要哄您開心。”

陸昭指尖一頓，唇角不自覺揚起：“幼稚。”

語氣卻溫柔得不可思議。

戌時的摘星樓上，陸昭正獨自飲茶，楚喚雲翻上屋頂。

“陛下，臣帶了蜜餞——”

“過來。”

楚喚雲三兩步躍到他身邊，獻寶似的打開油紙包：“新出的桂花味，甜而不膩。”

陸昭捏起一塊，卻沒吃：“老師，如果朕永遠不立後……”

“那就不立。”楚喚雲不假思索，“陛下是明君，何須靠聯姻穩固朝綱？”

少年天子轉頭看他，眸中映着萬家燈火：“可朕需要子嗣。”

“那就從宗室過繼一個。”楚喚雲咧嘴一笑，“反正陛下還年輕，急什麼？”

陸昭沉默片刻，忽然問：“老師會一直陪着朕嗎？”

“當然。”楚喚雲拍拍胸口。

陸昭仰頭飲盡杯中茶，喉結滾動間，将某些呼之欲出的情緒硬生生咽了回去。

子時太傅府中，季尋之剛熄了燈，就被楚喚雲按在床上。

“季大人——”他蹭着對方的頸窩，“我今天表現好不好？”

“……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