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夜晚,楚府書房中,楚喚雲正對着銅鏡往鎖骨抹藥,突然鏡中多出個人影。
“季大人爬窗的毛病是跟誰學的?”他頭也不回地問。
季尋之将瓷瓶放在案上:“紅袖閣那晚,你故意引我注意。”
“我喝多了。”楚喚雲拉好衣襟,“季大人深夜造訪,總不是來叙舊的?”
“名冊上的人今早全死了。”季尋之聲音冰冷,“包括天督府三個暗樁。”
楚喚雲看不出情緒的說,“所以?”
“所以。”季尋之突然扣住他手腕,“楚公子還要裝傻到幾時?”
袖中暗袋被扯破,數十張密函雪花般散落——全是皇室和朝中各派勢力往來的密信副本。
楚喚雲露出戲谑的笑容,“季大人,掀人底牌是要負責的。”
“半個月前你救我,是為這個?”季尋之從懷中取出一枚銅符,内側刻着“玄”字。
楚喚舟的刀突然橫在季尋之頸間,“天督府玄甲組專查謀逆,季大人這是要拿我弟弟?”
“恰恰相反。”季尋之松開楚喚雲,“我想請楚公子,合作。”
窗外驚雷炸響,雨幕中隐約傳來北狄使團離京的号角聲。
楚喚雲,“季大人如何能确定,你我是同路人?”
季尋之嘴角微揚,“你我同不同路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我們死的人是同一個。”
卯時三刻,太和殿前的漢白玉階上凝着晨露。楚喚雲跪在殿外已有半個時辰,官袍下擺被浸得透濕。他盯着石縫裡一株掙紮求生的野草,耳中灌滿了身後大臣們的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北狄使團今早突然改道去了鎮北關...”
“楚将軍要遭殃了,陛下昨日在禦書房摔了茶盞...”
殿門“吱呀”開啟,大太監尖細的嗓音刺破晨霧,“宣——鎮北侯世子楚喚雲觐見!”
楚喚雲重重磕了個頭,起身時膝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跨過門檻的刹那,他瞥見季尋之立在殿柱前,飛魚服上的金線蟒在暗處泛着冷光。永明帝端坐在龍椅上,指尖輕叩着一卷燙金國書。二皇子陸辰翊立在左側。
“楚卿。”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北狄可汗指名要娶你姐姐,你怎麼看?”
殿内驟然死寂。片刻後,楚喚雲額角抵着冰涼的金磚,聲音卻穩得出奇,“回陛下,家姐昨夜已啟程回北疆備戰。”
陸辰翊突然冷笑:“好個忠君愛國的鎮北侯府!父皇問的是聯姻,楚世子答的卻是備戰?”
“二殿下教訓的是。”楚喚雲擡頭,露出個惶恐又困惑的表情,“隻是北狄使團離京時,臣偶然看見他們的行李中有幅地圖...”
季尋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跳了跳,那夜他給楚喚雲的明明是塊銅牌!
“哦?”永明帝身子微微前傾,“什麼地圖?”
楚喚雲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的皮紙,宦官接過時,他清晰地聽見陸辰翊倒吸一口冷氣。地圖在龍案上鋪開,赫然是北疆十二城的布防圖,每處關隘旁都用朱砂标着兵力配置。
“這圖是舊的。”楚喚雲伏地道,“布防圖上月就被家父改了,知道這舊圖的隻有...”他瞄了眼陸辰翊,“隻有去年巡查北疆的幾位大人。”
陸辰翊臉色瞬間慘白。去年代天子巡邊的正是太師齊宴。太師是老二黨是衆所周知的,并不是秘密。
“楚喚雲!”二皇子蟒袍下的手微微發抖,“你血口噴人!”
“臣不敢。”楚喚雲又磕了個頭,“隻是奇怪,北狄人怎麼拿得到錯誤的老圖?莫非...”他突然噤聲,像被自己大膽的猜測吓住了。
永明帝的眼神漸漸陰沉。殿角的銅漏滴到第七下時,他突然道,“季卿,你怎麼看?”
季尋之從陰影中走出,抱拳行禮:“微臣昨夜審了漕幫三當家,他招供說往北狄運的除了金磚...”他頓了頓,“還有三百張強弓。”
“弓呢?”皇帝問。
“被鎮北軍截了。”季尋之擡眼,“就在楚将軍入京那夜。”
楚喚雲懵了——這事他竟不知道!姐姐瞞着他早就為了避免和親做了準備。
“陛下!”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兵部尚書滿頭大汗地撲進來,“八百裡加急!北狄陳兵十萬壓境,說要為受辱的使團讨公道!”
永明帝緩緩靠回龍椅,目光掃過陸辰翊慘白的臉,最後落在楚喚雲身上,“楚卿,你姐姐現在到哪了?”
楚喚雲喉結滾動:“算時辰...該到滄州了。”
“好,你說的事,朕準了。”皇帝輕聲道,“再派五千玄甲軍随你姐姐赴北疆。”他摩挲着龍椅扶手。
退朝時,楚喚雲落後衆人幾步。拐過回廊的瞬間,一隻有力的手将他拽進值房。季尋之的繡春刀橫在他頸間,刀背貼着脈搏。
“你膽子夠大啊。”季尋之聲音壓得極低,“我給你的是銅牌。”
“季大人好記性。”楚喚雲笑着撥開刀刃,“可陛下需要個台階,老二需要個替罪羊...”他理了理衣襟,“而我需要姐姐平安回北疆。”
值房外傳來腳步聲,季尋之迅速收起刀。門被推開,露出陸辰翊陰沉的臉,“楚世子好手段。”
“殿下過獎。”楚喚雲躬身行禮,“臣不過是...實話實說。”
陸辰翊突然抓起案上茶壺砸向牆角,瓷片四濺中,他咬牙切齒道,“你以為靠張假圖就能扳倒本宮?太師府已經……”
“殿下慎言。”楚喚雲突然打斷,“譚督主正在禦書房候着。”
陸辰翊的表情瞬間凝固。楚喚雲趁機溜出門外,轉身時聽見二皇子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楚喚雲...這事沒完。”
楚府書房,楚喚雲正取出密函。“姐到哪了?”他頭也不回地問。
江禾:“剛到滄州,宮裡已經派人帶着陛下的手令追去了。”
他遞上竹筒,“北狄确實在調兵,但奇怪的是...主力不在鎮北關對面。”
楚喚雲展開密信,眉頭漸漸擰緊。信上是父親淩厲的筆迹:軍械虧空比想象嚴重,弩機箭矢十不存三,疑有人接應。
“去查兵部武庫司,特别是去年經手北疆軍械的。”
話音未落,窗外"咚"地一聲。楚喚雲閃電般抽出袖中短劍,卻見季尋之拎着個血淋淋的布包站在月光下。
“武庫司主事的人頭。季尋之把布包扔在案上,“我趕到時已經死了。”
楚喚雲用劍尖挑開布包,死者口中塞着半張燒焦的紙,隐約可見“陸成”二字——滄州軍械所的監造官!
“老二這是斷尾求生啊。”楚喚雲輕歎,“季大人接下來要查誰?太師府?”
季尋之突然抓住他手腕:“你早知道會這樣。”
這不是疑問句。
“戶部侍郎頂了金礦的罪,武庫司主事扛了軍械的鍋。”季尋之冷笑,“楚公子這局棋,到底要将誰的軍?”
“我?”楚喚雲突然笑出聲,“季大人太看得起我了。”他抽回手,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袖,“不過是有人要動我楚家,自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