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常對着剩下的半碗米飯發了三秒呆，然後深吸一口氣，勸自己糧食無辜，浪費可恥，悶頭逼着自己全吃了。

硬吃飯的後果就是胃不舒服，李學常邁進校門沒有直接回班級，而是溜達去了操場，走路兩圈後到體育館，拖出兩張仰卧起坐用的墊子就往下一躺。

他今天就在這歇了，比在教室裡趴着更舒服。

就是有點涼……涼就涼吧，頭腦清醒，更好思考人生大事。

比如高考。

李學常成績确實很好，不說在三中，就是放到五中也能拔尖。陽城雖然是個小地方，拔尖的也是重本苗子，高二三校聯考的時候，五中那邊還有老師聯系他，希望他轉校，被李學常拒絕了。

五中管發型着裝這些管得太嚴了，男生統一闆寸，長度不能超過老師一指高，但李學常的頭發絕對不能剪，不然他初升高的時候就去五中了。

李學常對未來的選擇也不多，他要參加年底的藝考，目标A市的電影學院——或者别的電影學院，反正他要當演員，好消息是他外形條件不錯。

但這其實很荒謬，因為他是個穿裙子的男人，他還談過一個男人，談的這個男人現在完全是他自帶的黑曆史，現在的娛樂圈并不歡迎他這種類型。

也許他從電影學院畢業的時候，世界已經發生改變，能讓他也可以在娛樂圈立足。

也許他會遇到鬼才導演，獵奇導演，用他賺一把噱頭，他也可以接受。

但是踏足娛樂圈不是李學常的願望，等完成一些怎麼看怎麼匪夷所思的目标，像是拍出一部賣座的電影，一部人人叫好的電視劇，唱一首叫人耳熟能詳的歌，上一次春晚……李學常就離開娛樂圈了。

然後呢？他自己要做什麼？

李學常沒有答案。

他連究竟要在娛樂圈做到什麼程度都是不确定的。

畢竟從小學最後那個寒假起，他就不算是為自己活的了。

李學常摸出領口下藏着的項鍊，是黑繩拴着的一個玉環。玉環很涼，幾乎徹骨，讓人想起冰。

李學常非常讨厭冬天，陽城就是這點不好，九月底靠底而已，已經有冬天的感覺了。

李學常用力地呼了口氣，翻了個身，攥着玉環閉上眼。

胸口很沉悶，像是溺水。

半夢半醒間，李學常聽到熟悉的聲音問他：“還難受嗎？”

李學常想回答，但說不了話，他意識恍惚，過了好久終于聽見又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讓他憎惡的聲音。

“快帶小學去醫院吧！”

第一個聲音說：“我也去！”

讓李學常憎惡的聲音說：“小霓不去了，小霓啊，你留……”

李學常掙紮起來。

姐姐，姐姐。

他在心底喊。

姐姐，跟我走，姐姐，你不能留下來……

李學常胸口揪痛，猛地醒了。

秋雨瑟瑟，他睡前面朝着體育館空無一人的座椅，現在腦袋旁邊那把椅子上竟然坐了個哆哆嗦嗦的人。

李學常有點懵，一擰身把自己撐起來，不屬于他的高二冬季校服就滑到地上。

“醒了？”王逸吸吸鼻子，“衣服還我。”

李學常沒反應過來。

王逸隻好自己去拿，彎腰的時候李學常看清了王逸膝蓋上放着一本不知道哪科的知識點速記。

冬季校服從李學常頭頂過去，他眼前一暗又一明，寒冷再次裹挾了他，讓他清醒。

李學常支着腿坐起來：“你怎麼在這？”

李學常警惕地問：“幾點了？”

“午休沒結束呢。”王逸飛快地把自己裹起來，“你不睡了吧？”

“不睡了。”

“那衣服不給你了。”王逸把脖子一縮，“我真是服了怎麼這邊現在就這麼冷了……”

李學常晃晃腦袋，醒了下神，起身坐到王逸旁邊。

“你不看天氣預報？這兩天下雨降溫。還是你想來個寫實版的寒窗苦讀？嫌冷還不在寝室待着。”

“我們寝回來個人，喝得亂七八糟的，味道難聞就算了，打呼噜巨響還說夢話，我受不了就出來了。”王逸看看李學常，“你怎麼在這睡覺？外頭下着雨你也不怕凍壞了。”

李學常說：“我睡的時候還沒下雨。而且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比你扛凍多了。”

他伸手扒拉了一下王逸的袖口：“你這穿的什麼啊，不冷才怪了，我說怎麼還把冬季校服穿出來了。”

王逸往後縮：“你穿的什麼？”

李學常扯開領口給王逸數着看：“秋季校服，薄毛衣。”

又拍拍腿：“裡面是薄棉褲。”

再踢踢腳：“鞋是薄絨的。”

李學常說着看了眼王逸的鞋：“你還穿這麼薄的運動鞋，你老了都得坐病我和你說。而且你這鞋不防滑吧？回頭下雪走路上能摔你好幾個跟頭——你之前在多南方啊？感覺你跟北方不熟。”

王逸哆嗦着摸出手機打開購物軟件。

“沒多南，就北市，不過以前穿什麼衣服不用我操心，我來這邊都挑好看的帶的……你幫我選兩件？方便嗎？”

王逸有點不好意思。

“喲，沒看出你是個少爺。”

李學常調侃了一句，接過手機，關鍵詞錄入，貨比三家，然後覺得沒一個劃算的。

“明天給你拿兩件我的衣服湊合着，大後天放假我帶你去商場？”

“方便嗎？”

“有什麼不方便的，我比量着咱倆身材差不多。還是你要扛一陣？等這雨過了還有幾天回溫，應該不會這麼冷。”

雖然親曆了李學常分手，吃了李學常一頓飯，目擊了李學常跟前男友吵架，抽了李學常一根煙，關注了李學常的賬号，但王逸沒覺得自己就混進了李學常的朋友圈。

簡而言之，他倆不熟。

不熟，意味着王逸不想麻煩李學常，但不想麻煩歸不想麻煩，王逸更怕被凍死在假期前。

冷風一吹，王逸立刻點頭，千恩萬謝。

“那麻煩你了，學長真是人美……好心也善！”

李學常笑着問：“改口幾個意思，我不美嗎？”

王逸本是怕李學常不愛聽，但李學常這麼說他又拿不準了，忙一連聲地應和：“美美美！”

完了猶豫兩秒，王逸又看着李學常道：“你……”

鈴響了，午休結束。

李學常隻看了個口型，問：“什麼？”

王逸道：“你趕緊回去吧？”

李學常問：“你不走？”

“我們下午第一節體育。”

“那行，我先走了。哦對了，加個好友。”

剛要遞回王逸的手機轉個圈又被李學常抓在手裡，被李學常拿着自如地加了好友。

李學常把手機還給王逸，起身拍拍褲子。

“走了。”

“下着雨就走啊？”

“又不大。”

李學常把外套蓋腦袋上，對王逸挑了下眉。

“拜拜？”

王逸照樣目送他：“拜拜。”

李學常的身影消失了，王逸收回目光，垂下眼，盯着李學常剛剛躺着的那塊地，伸腳過去點了點。

李學常睡覺不安穩，還說夢話，剛剛就在這裡，他蜷縮着，皺着眉，一遍遍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