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凡加工匠死亡時，凡加工坊這店鋪的主權就已經更換了，在親友與繼承者未去接手後，會回歸時光齒輪長街。也就是說，小一也不能待在工坊裡。

“哇～哇～”

機器人倒着走路，搖頭晃腦的四處環顧，U型手插在腰間，嘴巴張出一個大大的洞：“本機沒來過這麼小屋子诶。”

小一打量着這間狹小的公寓。

天花闆上瓦斯管道錯綜排列，黑灰與黃銅色的外皮帶着金屬的冷光，卻挂着快要褪色的彩帶與叮叮當當的風鈴，牆上貼着憨态可掬的兒童畫，上面圓潤的線條與溫和的直線共同繪成一幅藍天白雲畫。

室内一眼就能看到頭，從門這邊的集客廳與餐廳于一體的公共區域，到窗台那布置為一角的讀書工作區，兩側有兩間卧室，一間的打開，露出裡面沒什麼人氣、保養很好的幹淨卧室，另一間緊閉，門上用幼稚的字體歪歪扭扭的寫着“開門請先敲門。”與一朵手繪小花。

小，卻溫馨。

小一心中的羨慕一閃而過。

它看着一回家就拿着水壺澆花的尼爾，少年在家中的狀态很放松，望着那幽紫燈籠花的眼神也很溫和，小一在水流嘩嘩的背景音裡問：“既然本機已經是你的機器人，唔......要稱呼主人嗎？”

“感覺怪怪的，還是叫我名字好了。”

尼爾對這些不在乎，澆過這一天不澆水就死給他看的嬌貴花朵後，他拉着小一坐下來。

先前的事......凡加工匠的事他大概都搞清楚了，雖然還有些地方不太明白。

尼爾眼神有些黯淡，想到這裡，他還是覺得世事無常，明明前幾日人還生龍活虎的，沒過幾天就......音容猶在，卻轉瞬即去，天人兩隔。

尼爾深深歎了一口氣。

當然，他知道，這是凡加工匠的選擇。

不過，為了防止之後違規監察辦公廳再找上門，即使看他們成竹在胸的樣子可能性不大，但尼爾還是想問問整件事的經過。

小一一下子焉了，它有氣無力的張大嘴巴：“這裡有一封信，是主人在走之前留下來的，他說，是留給你的。”

它從嘴巴裡掏出一封信。

其實，信也不能完全說是給尼爾的，小一沒說全。事實上，先前小一的去處，凡加是更希望小一跟随尼爾，可要是小一不願意，他也不會勉強，這時候，信等于白紙。而小一選擇了尼爾，那麼信才是信。

尼爾展開，浏覽了一遍。看完後，他感覺有什麼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最終還是化作一聲歎息。

信中是這麼寫的：

“......尼爾，我把小一交給你，你能接受嗎？嗯，我寫的時候你沒有搖頭，我就當你接受了。”

除了開頭這自問自答，下面則更像是日記的陳述。

“......我曾有個孩子，他很可愛，可是他死了，我将他葬在家鄉的土地裡，願他在先祖的庇佑下擁有光明的來生......誰知，那個卑鄙的、不得好死的死靈法師将我的孩子堕落為亡靈，以他為繩，意圖拴住我......孩子，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你，所以，爸爸為了你可以做出任何事！隻求你解脫......”

“那個卑鄙的死靈法師要挾我，要我為他綁來心靈純潔無瑕的貴女，将她們殘忍殺害，制作亡靈......這是違反我底線的行為，可為了我的孩子......我不得不去做。”

“我暫時還不能被發現，所以我借用了店裡最受歡迎的驗血機，正好，我得到過一個咒血秘儀......”

“啊啊，那該死的法師，你活該淪落到無窮往複的輪回迷宮去，靈魂堕入無盡深淵！他居然折磨我可憐的孩子，我要殺了他！殺了他！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那些女孩的死亡令我痛苦，她們何嘗不是父親心愛的孩子，她們的父親也會為此痛苦吧？可惡，我和那該死的家夥有什麼區别......”

“......我要殺了他，我已經、已經無法忍受了！我準備了魔力炸彈，是我所做的最大威力，我沒有把握能勝過他，但憑借炸彈......那就同歸于盡吧！孩子......爸爸與你一起......”

信件最後，凡加工匠筆鋒一轉，他要陳述的計劃已經結束，要交代的還有小一：“小一的性格與我的孩子同出一轍，雖然不想說，但它确實有些頑劣。不過，它是個好孩子......我能交給你吧，尼爾？”

這封信從頭到尾都蘊含着一絲淡淡的絕望，這絲絕望很輕、很淡，就像是不經意落于指尖的雪花，頃刻間便融化了，可那帶來的冰涼是不會被忘記的。正因如此，那絕望更令人印象深刻。

在信中，還提到了那些被害死的女孩，凡加工匠也不是不為之苦痛的，隻是，為了自己的孩子，他不得不自私一些。

尼爾覺得那些女孩是整件事裡最無辜的，他在離開工坊前和那女士談了一會兒，其中就有關于這些女孩的後事如何處理，卻得知，他們的家人得到的不過是一些從凡加和那死靈法師的遺産裡抽出的金錢補償，甚至屍骨，因為涉及到死靈法師，也無法回到她們家人手上。

說到底，普通人的地位就是這樣，這還是在對普通人已經很好、待遇很高的尼古戴奇了。

尼爾無法撼動這世間的階級差距，隻能希望她們能在不久将來，入土為安或在火焰中淨化，然後靈魂飛向無垠晴空。

尼爾望着那最後一行字，在心中默默道：‘我會照顧好它的。’

如同确認了尼爾的心意，這封信在展信的五分鐘後，無火自燃，幽幽藍火将信件化作一點灰燼，恰巧，從窗台那兒适時吹拂過一縷風，将尼爾手心裡的灰紛紛揚揚的灑向大地。

小一傷感的看着，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卻是漸漸銷退。

主人對它，是真心實意的好，當然它明白，主人是把自己當兒子，連性格也調整的和他孩子一樣。但，誰會像主人那樣對待一個微不足道的機器人呢，還是沒什麼用隻能蹦蹦跳跳的機器人，在其他工匠那裡，像它這樣的機器人隻是消耗品啊。

它是感激的，也明白主人的心意。

把它交給尼爾，一是尼爾的天賦好，很大概率成為工匠，二則是尼爾的性格，這麼多月相處下來，就連小一都清楚，尼爾總是臉上沒什麼表情，冷冷淡淡的，專注于自己的事，但待人如鏡面，對他如何，他對他人就如何，而且底線很高。

這樣的性格，是很好常久相處的。小一也因此，選擇了尼爾。

小一要是人的話，現在估計就是鼻涕眼淚嘩啦啦流，抽抽搭搭的抹眼淚了，它搖搖頭，把虛假的淚水從腦殼裡晃出去，眼睛左右上下遊移。

為了不讓氛圍這麼冷，讓新的小“主人”——雖然尼爾不想小一這麼叫，但在小一心裡這已經是事實了——别這麼傷心，小一眼珠子亂轉，直到它看到了那扇緊閉的房門。

小一：“？”

小一：“(??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