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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啊,我翻遍了古籍,堵上了性命,以肉身相博,殺死了傳說中可以蠱惑人心的千面妖……”
“我自出生起就沒下過廚房,可我還是在炸了不知多少的丹爐後煉化了千面妖的屍體,于是我做到了,我為我的阿澤赢得了生機。”
方洛瑜聲音輕靈悅耳,說起往事時面上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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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延山深處,古樹參天,葳蕤的枝葉遮天蔽日,滿天的光線被隔絕,看看隻有幾道細光勉強照射進來。
林中幽暗寂靜,靜得稍微一絲聲響就可産生回音。而空中更是彌漫着薄薄層霧,模糊了周圍的景色,無端增添幽邃神秘。
老舊殘破的廢棄房屋裡,聞悅雙手環抱住雙膝蹲在牆角,旁邊赫然是一口鏽迹斑斑的青銅爐鼎,妖氣形成的黑色火焰熊熊燃燒,爐鼎的銅蓋震蕩不停,似下一秒裡面的氣流就要噴薄而出。而方洛瑜則靜立于前,心神蕩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也不管是否有人在認真聽她講話,隻娓娓講述那段被掩埋的過往。
聞悅表情木然,看似不在意可實則豎起耳朵聽得仔細,内心遠不如面上的平靜。
從那日被方洛瑜擄走,到這廖無人煙的深山老林已足足過了三日,她正在心裡盤算着該如何套出方洛瑜和那千面妖的秘密,然而對方竟自個兒全盤托出。
方洛瑜不知受了何刺激,失心瘋般每日都和她說着那段被抹滅的過往,哪怕她從不做回應。
從零零散散的線索中,聞悅勉強拼湊出了大概。縱使她此前對方洛瑜的身份有多種猜測,有了心裡準備,但真正從她嘴裡得知真相時還是難免在心底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她着實沒料想到方洛瑜竟會是三十二年前雲縣滿城傾覆的主兇!
剛到雲州那陣,她在說書堂裡聽到那個“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還覺着離譜,怎麼會有正途之人為了那看不見摸不着的感情犯下那等殺孽。結果,背後的真相竟更讓人震驚!
方洛瑜竟是那故事的主角,她是在愛人的犧牲下逃離了父親的迫害,可那江湖捉妖師卻命懸一線。她不知在哪兒找到了一個自稱“散仙”的修士,學了個如此陰邪的法子,殺死一隻大妖,以妖為載體,以全城人枉死的怨氣為引,煉制了新的容器,渡給那僅殘存着一口氣的捉妖師。
捉妖師的命是保下來了,然而神識卻被妖氣侵染,擁有了千面妖的特性,變成了一個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因人和妖到底無法完全相融,這怪物沒了實形,隻能以妖氣維持形态。
再加上時不時出現排斥反應,方洛瑜不得不暗中将難民引至雲州,以妖氣為媒介,在整個雲州補下密不透風的網。随着妖氣侵入人體,人的欲念被大大激發,然後再在背後推波助瀾。人的欲念是無法滿足的,在妖氣力量一次次誘導下,便會在某方面偏執的路上愈行愈遠,而通過這些念力,勉強能維持千面妖的形态不散。
而方洛瑜并不滿足那些少有個性偏執之人的念力,凡在雲州境内,極端情緒的起伏亦是妖祟的養料。
盡管如此,妖物吸食念氣和人的精氣的速度還是比不上千面妖妖氣潰散的速度,照此前的勢頭下去,不出十年,千面妖必将消散。
方洛瑜急得不行,她倒是想再次重複三十多年前的做法,直接以全城人性命祭天,可惜雲州從那事之後被各方盯得緊,她根本不敢有大動作。
正巧這時碰上了來到雲州的聞悅,這簡直是打瞌睡時碰上枕頭。聞悅的身體簡直是煉制容器再好不過的材料了。
唉,聞悅歎氣。
真是……
荒唐透了啊!
“所以你是要把我扔進那個爐子裡嗎?”她打斷絮絮叨叨的方洛瑜,眨着杏眼問道,似乎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的處境。
方洛瑜沒有任何被打斷的不悅,反而彎着眉眼贊歎她的臨危不亂的鎮靜,然後才漫不經心回道:“不明顯麼?”
聞悅這幾日已經沒有開始被綁架時的驚慌了,她大概是猜對了,在将她煉化和千面妖融合之前,方洛瑜不會拿她怎樣,至少不會讓她受傷,否則皮囊就不完整了,煉制出來的容器質量也會落于下乘。
想清楚這點後,她膽子就大多了。
“可這最後存在的下來的也不是你愛人了啊,”她陳述着事實,“妖氣托載着莊澤嶼天師殘存的魂魄,而我的皮囊做為容器。到了最後,你能分清制造的怪物到底是什麼嗎?”
聞悅這話說的是事實,從她将千面妖和莊澤嶼相融合的那一瞬間開始,捉妖師莊澤嶼已經死了。但這事實對一個陷入愛河中為了愛人可以犯下滔天罪孽的女子來說不可謂不殘忍。
方洛瑜聽後動作的手一頓,斜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不用試圖激怒我拖延時間,你的骈頭是不可能找到這兒的。”
方洛瑜對自己是相當的自信,當然她也有那份底氣,她所做的一切是萬死不足惜的,若是藏匿的手段不夠深,當年又如何能在昆侖山的眼皮子逃脫,這些年又如何能繼續這些還能保證雲州安穩。
毫不誇張的說,隻要她想,不會有任何人能夠發現她的蹤迹。
“至于是不是我的阿澤,我自有我的判斷,神志會被妖氣影響變成隻有嗜血本能的妖物,可我們的感情和牽絆是什麼都無法改變的……”
她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近乎呢喃。
說着,她擡起手,黑霧順從纏了上來,還翻滾兩圈以期這人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