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生日那天，早見月在草叢裡撿到了莫川，當然那個時候莫川還不叫莫川，早見月平白無故撿到人，左看右看，滿意得不得了，立馬給人家取了個名字占據所有權——“小苟”。

要把這件事講清楚，還是要從最前面講起。

早見月是不過生日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早見月剛有“過生日”這個概念，跑去問他爹“我生日是哪天”，運氣不好，那天是早見月他爹心情非常不好的一天，啊，他爹的心情隻有從不好到非常不好這個區間，總之他爹聽了早見月的問題，罵他“閑得慌”，“皮癢了”，拿起棍子抽了他一頓。

早見月挨了打，知道過生日這件事問不得，也就不問了。但這件事還有後續。早見月本來不上幼兒園的，六歲那年，他爹良心發現，秉着“上一天也是上”，早見月被他爹送進家旁的幼兒園，那幼兒園園長是他爹的朋友，收留了早見月。早見月上學沒幾天，憑一副好皮相騙到幾個朋友，甚至膽大包天放學趁他爹不在家把朋友帶回家玩。沒玩幾天，有個小孩大概從父母那裡聽說了早見月的故事，好奇問他：

“早見月，你沒有媽媽嗎？”

早見月本來在用那小孩的蠟筆在紙上亂塗亂畫，聽到這句話，他放下筆，回憶起他問他爹這個問題，他爹不由分說拿起棍子抽了他一頓，所以這個問題也問不得，實際上，這是早見月明白的第一個問不得的問題。

早見月有樣學樣，翻出他爹的棍子，抽了那小孩一頓。那小孩被打得哇哇大哭，幾人吓得一刻沒停往家跑，書包也不要了。第二天，早見月就沒學上了。早見月他爹第二天早上回來，得知此事，在原地愣了三分鐘，随後冷笑：“好，你長本事了。”然後狠狠抽了早見月一頓。他爹抽得太狠，竟把多年的老棍子都打折了，早見月真是皮厚，這樣都沒死成，躺了三天又生龍活虎，完好無損，反倒那棍子打折了，就再也沒出現了。

早見月養好傷，不上幼兒園了，别人白天上學，他就到處瞎晃蕩。早見月家那片在修路，到處挖坑，挖了又填平，再挖開，再填平，再再挖開……沒填平，他爹說村裡沒錢了，要去挖更多的坑才能把這個坑填平，這是什麼意思？早見月聽不懂，他隻是到處瞎晃蕩，然後在坑裡撿點石頭、塑料碎片，塑料袋，早見月撿着撿着，跑到家後面的一塊荒地上，那裡雜草叢生，早見月遠遠看到草叢裡黑黢黢一塊，跑過去扒拉開，然後就發現了莫川。

那時的莫川真像隻小狗。早見月是見過狗的，早見月的鄰居就養過一隻黑狗，那隻狗被用有早見月胳膊那麼粗的鐵鍊鎖在門口，看到早見月過來就呲牙，看到主人回來就搖尾巴。早見月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黑狗朝他搖尾巴，早見月一過去，黑狗就亮出雪白的牙齒朝他撲來，然後早見月就被吓醒了。早見月因為這個夢，很長時間都離黑狗遠遠的。後來有一天，黑狗不見了，門口隻留下繞成一圈圈的鐵鍊子。他爹那天晚上倒是回來得早，一到家，就掏出一坨舊報紙。

早見月總是學不乖，他看他爹這會兒心情不是非常不好，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他爹手頭忙，沒空功夫揍早見月，但也沒搭理他，自顧自打開報紙包吃肉。

肉。

早見月聞到那肉有一股怪味，像是被香灰熏過，又加了很多酒，在太陽底下曬了一整天，被蒼蠅來來回回叮，一股臭味。早見月心想也許人的屍體就是這個味道。

扯遠了……總之早見月見過狗，他從草叢裡扒拉出莫川，覺得他應該是一隻狗。也許就是黑狗轉世變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