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賀彧按了按抽搐的額角,突然覺得自己命好苦,崩潰道:“哇,好巧?”
歸棠樓。
賀彧看着頭頂的朱紅色招牌隻覺得渾身不利索,門口攬客的花娘見賀彧一直站着不進也不走,一開始還笑着招呼賀彧進來,時間長了便也沒了好臉色,隻是看在賀彧長得不錯穿得不俗,沒趕他罷了。
賀彧低頭咬牙心說下次再來,背後卻傳來一道清麗的聲音,“客官為何徘徊不入?”
訝然回頭,隻見那女子年紀不大氣質卻端莊,在賀彧看來與這歌樓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卻意外得融洽。
那女子身着一襲深紫色的錦緞長裙,衣料上的暗紋雖不起眼但細看卻十分精細;她面容清麗,眉如遠山唇若點朱,帶着一絲冷峻的疏離感;眉眼含笑看似毫無攻擊性實則暗藏鋒芒;發挽高髻,斜插着一直金步搖,耳畔綴着玉墜子,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搖晃。
“這位客官在這站了許久,是想進來聽曲兒還是走投無路想來這找個活計?”那女子先打量了賀彧,便把後者舍了,拾階而下緩緩來到賀彧身前,朝賀彧虛虛行了一禮。
賀彧屏去一旁低低議論他的聲音,定了定神,“不知姑娘可否為本公子找個單獨的廂房?”
那人嗔怪地看了賀彧一眼,像聽了什麼笑話似地笑道:“這位客官把我們這兒想成什麼了,本店做的是正經生意,難不成方才客官是想差了不敢進來?”
“……”難道不是嗎,記得昨夜那人手不老實來着?
“我叫清玉,公子随我來。”清玉帶着賀彧進樓,不忘招呼笑作一團的姑娘們散了,佯裝生氣地教育一通。
三重樓閣環抱天井中央,白玉台基托着紅木雕就的歌台。歌台四周壞繞六根木柱,镂雕的流雲百蝶各不相同,白玉歌台中間的屏風後流出七弦琴的清音。歌台左右是兩座水台,水底鋪着成色上好的卵石,假山流水與樂聲相映成趣,竟似昆山玉碎!歌姬素衣廣袖随樂聲輕舞,流動的光影彙成一點落在了鬓邊搖晃的翠步搖上。
自二樓垂下的素紗帳在燭火的映襯下泛着盈盈光澤,透過輕紗隐約可見廊上擺着的小幾上,瓶中正是開得正盛蘭草,滿樓幽香。
三樓入目則是典雅的月門,門洞内斜出幾杆湘妃竹,斑駁淚痕在光中流轉映襯,一時竟迷了眼。
“想不到歸棠樓竟有如此雅緻?”
清玉淺淺一笑,“公子很意外?”
賀彧自知先入為主便沒答話,輕輕點頭。
清玉帶賀彧進了三樓小雅間,斟上茶,“歸棠樓就是個歌樓,我們這的姑娘個個精通樂藝……公子可記得廳内有個四周圍欄中間獨放了一把七弦琴?”
記得,那把七弦琴就對着歌台正中,與周遭極為不搭……
“記得,那把琴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對,”清玉微微出神,思緒又回到了歸棠樓以前,“歸棠樓之所以叫歸棠,是因為那地方原先栽了一棵極茂盛的海棠樹,後來不知什麼原因砍了,那琴也是原先主人的,好多年了……”
原來的樓主?
“原來的主人不在了嗎?”
清玉眼底閃過不悅,“對,不在了,隻留了那把琴。”
賀彧眼底劃過怅然,“那現在的主人呢?”
“哦?”清玉冷冷看着賀彧,戒備地看着賀彧,“公子為何問這個?”
賀彧見此便不再藏了,直接表明來意,“姑娘見諒,隻是在下有些事想請教一番。”
清玉探身一一看過賀彧眉眼,深紫色的衣擺略過地衣在賀彧對面坐定,“公子欲問何事?是樓内姑娘們的婚配之事?還是打聽這街頭到街尾的不入流八卦,不用找樓主,我就知道。”豆蔻色的指甲輕劃過賀彧臉側,清玉眼神一亮,“欸,公子,你耳下有顆好小的痣。”
賀彧順着話不自然地碰了碰,随即收回手沉聲道:“都不是。”
清玉斂起笑意,面無表情地看着賀彧,“公子既不聽曲又不打聽,何苦來這?别的小女子一概不知,公子請便……”
“别……姑娘,門口這七弦琴在下好奇得很,能細說嗎?”
清玉眉頭輕蹙,撩起眼皮怪異地看了賀彧一眼,見賀彧一臉正氣才開口,“沒什麼,就是那原本的海棠樹是前主人與她丈夫的定情之物,那把七弦琴也是,後來那男人不知怎麼竟死了,不久後那個傻女人便跟着他一起去了,”清玉想起什麼,冷哼一聲,“呵……好像是冤死的還是怎麼,不過死都死了。過去好多年了,就這麼放着吧……”
“既海棠已去,獨留那把琴又為何?”賀彧給對面添了茶,視線掠過清玉攥到發白的指節。
“不知道……大概是為了給後人留個念想吧……”思緒又回到當年,她發狠地劈了那開滿枝頭的海棠,卻在想扔了那琴時猛地頓住,臉上的暖意以為是春風,擡手才知是洶湧的淚。
“清玉姑娘這些年一人經營歸棠樓不容易吧……”
清玉隻看了賀彧一眼,面上毫無波瀾,隻是身影在燭火中格外單薄。
“故事講完了,公子也聽了,若無别的事小女子便不多陪了。”清玉擡手示意賀彧可以走了。
賀彧未動,他知道清玉正沉浸在思緒中,也知道此刻隻有沉默才最恰當。
七弦琴置于已去的海棠之上,留在人間的念,幾近二十年始終在原地等海棠花再開。
“清玉姑娘不想查清父親枉死真相嗎!”
聞言,清玉一愣,随即怒氣沖沖地瞪着賀彧,“你是何人?”
“抱歉清玉姑娘,在下不能告知姓名,但此事事關重大……姑娘不想為父親沉冤昭雪嗎?”
“不想!”清玉憤然對上賀彧視線,憤怒卻落寞,“事已至此過去将近二十年,若你不提我早該忘了!”話到最後聲音被哽咽填滿,清玉吸了個大長氣平複好心緒接着道:“……不必查,又不是沒查過。年輕時還一腔熱血過,現在想想挺傻的……那上頭畢竟是皇上,公子還想翻天不成?”
“自然不敢。姑娘可還記得那日發生何事嗎?”
當然,她記得清清楚楚!
細白的指節緊緊攥着绛紫色的裙子,華貴的布料被抓起了皺,“那日父親起得比往日都早,我記得還下雪了……原是戚将軍回京之日朝野慶賀,那成想突然有一人捧着有關戚将軍的滿紙罪狀呈給先帝看,先帝登時勃然大怒,什麼都沒問就把戚将軍關了。但是壓根子虛烏有的事要戚将軍如何辯白,若是戚将軍早有意謀反又怎會老老實實待在那偏僻之地那麼久……不過戚将軍是你什麼人?這都二十多年了還查嗎?”
賀彧被問得突然,于身份而言算他半個父親,“算是重要的人,也是對大夏來說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