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
街上熱鬧的很,九生街兩旁不管是茶館、酒肆,還是當鋪、作坊,無一不是人頭攢動,空地裡擠擠挨挨地站了很多人。小攤小販一個接着一個,九生街滿滿當當的盛着很多歡喜。各色糕點小吃香氣四溢,煙火味十足;胭脂水粉琳琅滿目,簡直目不暇接。好不熱鬧!
賀彧來到平王府門口,見謝行瑾已經等在門外。
平王府冷冷清清,不查人聲。街外的喧鬧北風吹不進平王府,隻聽得冷風吹動竹林地窸窣聲。
賀彧欠身行禮,謝行瑾擡手拖住賀彧的胳膊,語氣還是如那日般聽不出情緒,“免了。”
“跟我來,”謝行瑾轉身給賀彧帶路,“哦,對了......勞煩尚書小心腳下,别又讓門絆了。”謝行瑾聲音不大,但是在這空蕩又寂靜的府邸,賀彧聽得很清楚。
賀彧斷然沒有吃虧的道理,回怼謝行瑾,“隻要王爺不神出鬼沒,在下定不會再摔。”
“嗯,那就好......”謝行瑾毫不理虧,依舊不卑不亢。
一路無言,賀彧走在謝行瑾身後側。借着燈光,賀彧審視着走在自己身前之人。比自己高半頭,肩寬腿長,上身被腰帶收緊,勾勒出勁瘦有力的腰,身段很好看。
院裡寂靜,隻聽得見兩人的腳步聲。賀彧疑惑這麼大的王府怎可能一個下人都不見,“王爺,怎麼不見下人?”
“今夜除夕,本王讓他們回家過節去了。 ”謝行瑾倒是無所謂,這麼多年他都是一個人過的,有時候趕巧能在西北跟陳燎一起。
聽謝行瑾這麼說,賀彧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垂下頭聲音也悶悶的,“對不住......”
“無妨......很多年了。”
待二人走進書房,謝行瑾叫來自己的侍衛上了茶才談起事。賀彧坐在一旁等謝行瑾開口,端着茶暖手。
“現下年關,吏部近日可有人有所動作?”謝行瑾一手撐着頭,看向賀彧。
賀彧仔細回憶着吏部近來的人員調動,搖搖頭無奈道:“尚未發現......”但賀彧知曉沒有不對勁才是最大的不對勁,“吏部的人員調動并不頻繁,除了皇上授意塞進來的,其餘的也都是考科舉上來的......”
去年夏,荊州洪澇,多處堤壩被沖垮。百姓斷了糧食來源,民不聊生。朝廷撥款地方貪,非但堤壩建不成,百姓更是死的死,病的病。皇上知道此事勃然大怒,查辦了這從中牽扯到的一行人。上一位吏部尚書也在其中分贓,賀彧也是在那時承了尚書之位。
賀彧将茶盞擱下,語氣認真,“吏部的賬本在下都查過,人員調動也是在下一手負責......就連皇帝塞進來那幾個人我也派人查過,身份簡單,甚至與朝中人沒什麼牽扯......”
謝行瑾心下盤算,若皇上執意要牽制他不可能現在不有所動作,隻怕這個局一早就設好了,隻等着他們二人往火坑裡跳。現下知道的情報少之又少,不小心便會打草驚蛇。
看向賀彧,眼裡看不出情緒,“查不出......”
謝行瑾一向相信做事有留痕,天下哪有什麼天衣無縫,“燕過尚且留痕,陛下設這麼大一個局又怎會滴水不漏。隻是隐在暗中,而你我又在明處......”似是安慰,“會找到的。”
“嗯……在下會派人再去仔細探查的。”屋内雖點了炭,但在臘月深冬裡卻也不大夠用,賀彧遂拿起杯子暖暖手,不出意外地涼了,也就認命捧着,“說說王爺吧……王爺可是有什麼方法查到遺诏?”
先帝遺诏的确實謝行瑾在想方設法接近的大事,但他還是震驚賀彧就這麼當着他的面說出來,“先從先帝生前的親信找起,但從新帝登基後知曉遺诏之人都被陛下找由頭殺了……”
謝行瑾眸光停在賀彧一直摩挲茶盞的手,指尖染上深色。
“所以本王猜……遺诏本身就有問題。”
冷成這樣?
府裡下人不多,剩的幾個謝行瑾沒讓他們往書房附近來。自然不會有人進來添炭。于是賀彧便看見謝行瑾拎着茶壺朝他走過來,用眼神示意他把茶盞放小桌上,給他添了茶,接着又走到炭盆邊添了點,把炭盆往賀彧這邊挪了挪。
賀彧看看手裡的茶盞,又看看炭盆,然後視線轉到謝行瑾身上。他一時懵住,滿眼震驚加疑惑看着謝行瑾。
他在幹什麼?!
“本王有點冷,添點炭暖暖……”沒人問,此地無銀三百兩。
倒沒料到謝行瑾是個嘴硬心細之人,他也不戳破順着道:“的确,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不少......”
謝行瑾沒再回原位,隻在賀彧對面坐了。也好,太遠賀彧看不到謝行瑾的表情。
話頭扯遠,賀彧話鋒一轉又說回正題,“王爺沒見過遺诏嗎?世人皆道平王野心勃勃,盯那位置已久……”
謝行瑾隻覺得好笑,“看來本王不在長安這些年,謠言已經傳成如此了嗎。”
賀彧眉梢輕挑,看着謝行瑾有些好奇,“當真?”
“自然。有人為那個位置争得頭破血流,身首異處,自然就有人不屑一顧。本王目的隻有一個......”謝行瑾頓了頓,又想起那日九生樓賀彧的話 繼續道:“毀去遺诏,誓不做這帝王臣。戚家幾代武将,自打父親含冤自缢後大夏便是徹底與戚家撕破臉皮。”
算得上少時不好的回憶,那日謝行瑾記得很清楚。
他每日扒着指頭數日子,盼着父親歸京。天不亮就守在城門下,冬月裡手臉凍得發紫卻掩不住眼裡迸出的細碎的光。直至寂靜城門外從遠及近傳來一陣喧鬧聲,謝行瑾知道他父親回來了。
城門大開,謝行瑾仰頭看着為首之人:鮮衣裘馬,紅袍銀槍,铠甲上凝着薄薄的白霜,周身寒氣四溢,披風烈烈。塞外的黃沙遮不住豪氣,隻襯得他更添英姿。
謝行瑾顧不得早已站得發僵的腿,歪歪扭扭的朝戚烽跑去,父親一去一年,父親在長安的日子不多,所以謝行瑾都格外珍視。
戚烽看着謝行瑾朝他一瘸一拐地往這跑,連忙下馬把謝行瑾都在懷裡,笑意盈盈朗聲道:“子欽想爹爹沒?”
謝行瑾隻是更摟緊了戚烽的脖頸,沒答。铠甲上沾着寒氣,靠上去又凍得謝行瑾打了個哆嗦。六歲的奶團子在父親耳邊甕聲甕氣地道:“爹爹,娘還在家等你,她讓你上完朝回家,一起吃飯……”
戚烽打趣自己兒子,“得令!”
謝行瑾臉背着戚烽,在父親看不見的地方咧着嘴笑。
一道聖旨,戚烽和謝行瑾分開,世事就這樣将兩人分隔光影。
如果謝行瑾知曉父子相見隻剩奈何橋邊,理應再窩在父親懷裡久一點……
那夜戚烽沒回來——謝行瑾從黑等到黑,等來的是滿紙戚烽的罪狀:通敵叛國、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不是真的!不是!爹爹從來沒做過謀反之事!何人在此妖言惑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