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濱沖蕭永賀一拱手:“綏之,你來了?母親叫我給表妹送些新鮮的櫻桃和果子酒,表妹留我吃飯,天有些晚了,我就在門房湊合一宿。”
其實他是吃飯時喝了些果子酒,裝醉才留下來的。
蕭永賀看他說的坦蕩,再說自己馬上就要走,也顧不上計較什麼,隻好也抱拳回禮:“文遠,我有事要去饒州一趟,這期間,還請你多多關照清音。”
周宜濱心中一喜:“這是應該的,綏之盡管放心。”
又問:“去饒州做什麼?可是軍中有事?”
蕭永賀先是搖頭,後又點了點頭,朝周宜濱抱了一下拳,這才擡步上台階,走到上房屋門口。
屋裡已經點起了燈,他看着窗上印出的宋清音的影子,心中萬般不舍,輕聲道:“音音,這一陣子我不在,你有事就去尋你姨母,文遠也會看顧你的。要是再有那不長眼的來滋擾你,你可去尋五城兵馬司的孫興安,他是我的師兄。”
宋清音不欲與他多說,隻“嗯”了一聲。
蕭永賀猶豫了一下,還是為嚴氏的事兒道了個歉:“那天是老夫人不對,你放心,以後她再也不會找你麻煩了。”
嚴氏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以後也就不是音音的婆母了,蕭永賀心上突然一松,這樣也好,他和音音之間再無人從中作亂。
等知會過父親後,脫離了侯府,他自會闖出一片天地,給音音過上好日子,即便他真是廢太子的兒子,當年廢太子一家隻是流放,皇帝并沒想要他們的命。何況,這些年皇帝心中早已有了悔意。
真正想要他死的,隻怕就是肅王。
肅王側妃說什麼窩藏欽犯,抄家滅族什麼的,就是吓唬母親罷了,可笑母親立時就決定要舍棄他的性命。
他心中既難過又不舍,在心中描摹着宋清音的影子:“音音,你好好的,等我回來。”
宋清音沉默了一會兒,說了一句:“好。”
不知他有何要事要離開,這時候,她不想說些不好聽的話。
蕭永賀最後又看了一眼宋清音印在窗上的影子,走下台階,沖周宜濱抱一抱拳,飛身上了屋頂,走了。
五天後,宣甯侯府傳出噩耗,世子在紫華山遭遇匪徒,打鬥中不慎墜入了懸崖。朝廷派人尋了兩天兩夜,才尋到了屍體,可歎的是,屍身被山中野獸咬得面目全非。
據說侯府老夫人哭得幾次暈厥,宣甯侯與庶子蕭永康也都趕了回來。
因為蕭永賀前一陣子被刺的事,京中許多人都知道,如今他突然橫死,人們猜測是端王餘孽幹的,出殡那天,京中許多人前去圍觀。
宋清音也換了一身素服,頭上隻戴了一支素銀的珍珠簪子,混在看熱鬧的人群中。
她心中難過極了。她與蕭永賀和離了,也說過以後不想再見他。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死,她希望他好好地活着。他才二十一歲,她不能想象,那樣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就這樣走了……
從聽到噩耗,她就偷偷哭了很久很久,如今混在人群中,跟着送葬的隊伍,她心中更是難過得如刀絞一般。
但她不能哭,她不想被人認出來,她是蕭永賀的前妻。
她強忍着淚水,神情麻木地跟着人群,心中一幕幕浮上來的,都是她與蕭永賀曾經的過往。
她想起他手把手指點她劍招,想起在饒州時,他在街上看到什麼好吃的好玩兒的,都會給她帶回來,有一次,他們二人上山打獵,回來時她說累了,他二話不說,就背起了她。
當時她穿了一身紅衣,而他則是一身荼白?衣衫,在落日的夕陽下,一紅一白交織在一起,如彩雲抱月,烈日紅霞。
宋清音再也忍不住,大顆的淚珠滾落了下來。
她急忙擡起袖子擦了擦。
周宜濱作為蕭永賀的好友,也在送葬的隊伍中,他看到了宋清音,悄悄走到她身後,勸道:“表妹,别難過了,綏之在那邊,一定也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
宋清音低着頭,道:“表哥,我沒事,你不用管我。”
周宜濱又道:“老夫人執意将嚴若芳扶了正。綏之不是說,那孩子不是他的嗎?”
宋清音看着送葬隊伍中,穿了一身重孝,哭得傷心欲絕的嚴若芳,麻木地搖了搖頭:“無所謂了,如今,他已經去了,不管是不是,留個後也是好的。”
隊伍到了城門口,跟随的人群都散了,像周宜濱他們這些朋友,送到此處也就要回去了,到城外墓地的,都是至親之人。
周宜濱想送宋清音回家,宋清音卻說自己心裡亂,想要一個人走走,說完轉身往街上去了。
她走路很輕很快,周宜濱想跟,又怕她惱,隻能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
周宜濱歎了口氣,綏之過世了,他心中也很難過,但看表妹如此傷心,他心中卻是又酸又澀,很不是滋味。
宋清音在街上轉了兩圈,确保沒人跟着後,轉而又奔向了城門。
她遠遠地墜在送葬的隊伍後面,跟去了墳上。
她不敢靠近,隻能在遠處,遙遙對着墳頭,點了三燭香,拿出紙錢默默地燒着。她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也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