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尖叫聲的雲霄幾乎是從座位上彈起來的。
因為那些叫喊聲中夾雜着女子和孩童的哭泣。
鐘離清雖說是個窮酸落魄心思又窄的小老頭兒,但他從雲霄幼時起便一直告訴他,習武之人就該鋤強扶弱,除暴安良。
這個所謂的弱,指的自然是老幼婦孺。
雲少俠一入江湖,就最見不得女人和孩子受欺負。
他接連躍過兩張靠近樓梯的八仙桌子,伏在樓梯口的欄杆上大頭朝下雙腳翹起,朝尖叫傳來的方向望了一眼。
随後他便撐着身子躍身飛起,抄了鄰桌一隻八分滿的自斟壺仰頭就灌,在酒壺主人“爹,娘,奶奶,祖宗十八代”的咒罵聲中一路小跑的蹿到了樓下。
“哪個缺三德損陰命的老不死生下來的猴兒崽子!管生不管養是吧?!敢拿爺爺的酒!回頭爺爺我就扒了你的……”那人拎着已經倒空的酒壺一個皮字還未出口,就被一抹奪目的金色閃了眼睛。
待目光重新聚焦,這才看清自己眼前兩根修長的手指上正撚着兩片金葉子。
他不明所以的揉揉眼睛,隻見一個寬衣大袖,油頭粉面的年輕人松開了指縫中的金色葉片,輕飄飄的留下了兩個字:“酒錢。”
拎酒壺的男子愣了一愣,莫名覺得後頸處一片冰涼,想去拾錢的手反反複複試探了好幾次,終究沒有勇氣将這筆唾手可得的橫财收入囊中。
好似那兩片金葉子上開了鋒刃,随時随地都能把他的腦袋削下來。
晏十三是在雲霄把腦袋紮到欄杆下面的時候把目光移向他的。
第一眼就對上了雲少俠那朝天撅起的屁股,再一眨眼就見他搶了别人桌上自斟壺裡的酒。
酒壺的主人也是個氣性大的,在短短的一個彈指之内就把同雲霄相關的親戚都指了一遍。
如果晏十三的動作再慢一點,可能這人就要從頭到尾的再罵一遍了。
付過酒錢的晏十三行到了二層樓梯隻見的緩步台上,單手憑欄,靜靜的看着樓下桌傾椅斜,滿地狼藉的熱鬧。
他在自己沒有頂着晏十三的臉的時候通常是不殺人的。
他倒不是害怕自己會因此惹上什麼麻煩,他隻怕将來尋仇的人記錯了人,報錯了仇。
深仇血債這種事他又不是擔當不起,旁人越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他就越活得心安理得。
***
此時此刻,招賢樓日常人聲鼎沸的一層大廳裡幾乎是鴉雀無聲。
粉湯夥計張三頂着腫起半指多高的左臉抱着自己端湯粉的大托盤縮在圍觀的食客腳邊,地上是潑滿了剛出爐不久還在散發熱氣的羊肉粉湯,盛湯的大碗摔得七零八落,最遠的已經滾到了大門前的門檻上。
距離張三最近的人群裡站着一個形容俏麗的年輕婦人,她一手擁着自己四歲大的小兒子,一手拎着帕子,梨花帶雨的啜泣着。
廳堂正中,三張可容八人的大桌被踹翻在地,桌旁的條凳則橫七豎八,東倒西歪的插在地面上。
小少俠雲霄将兩張條凳并排挨放在了一起,翹着二郎腿就靠了上去,搓着被烈酒燒紅的臉頰,嘴裡哼哼着幾個輕佻的音符。
在雲霄的長椅對面站着三個兇神惡煞的鞑靼人。
他們穿着灰狼毛皮制成的短衣,天靈蓋上沒有一根頭發,兩根粗壯的麻花辮被扭曲成了葫蘆型,墜在脖頸上還墜着大小不一的野獸齒骨,一人手裡攥着一柄月牙形的鞑靼彎刀。
“你!放開!放開賈胡爾!”
這個名叫賈胡爾的是這另外三人的同伴,也是這幾人之中最強壯的一個。
隻不過現在這個強壯的賈胡爾正被雲霄卡在長凳的凳腿之間,好似一隻翻了殼的烏龜一樣動彈不得。
大約一柱香前,這四個鞑靼人走進了招賢樓的大門。
一進門就趕走了幾個正在一樓用餐的食客,蠻橫的搶下了兩張大桌,見到夥計張三手裡點的粉湯不由分說上手便端,張三賠着笑臉朝幾人擺手示意,卻被賈胡爾一記巴掌打倒在地,滾燙的粉湯盡數傾倒,鄰座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孩子的哭聲非但沒有讓賈胡爾收斂半分,反而讓他看中了那個抱着孩子的年輕婦人。他撫着自己卷翹雜亂的胡子,咧着滿口野豬似的獠牙朝着婦人慢慢逼近,每走一步便掀翻一張攔路的空桌。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這對母子今日一定難逃魔掌的時候,二樓的高台上憑空跳下了一個滿身酒氣的白衣少年,拽着賈胡爾肥厚粗糙的大手就往自己的臉上貼,嘴裡還不停喊着:“春蘭,春蘭,你可想死哥哥了。”
欲行不軌之事的賈胡爾做夢也沒有想過,似他這樣身高九尺,精壯如山的男子也會有背上輕薄的一日。
一時間,他隻覺得自己剛吞了一隻活碰亂跳的無頭蒼蠅,攪得他五髒六腑都不得安甯。
他立馬嫌惡的甩開了雲霄的胳膊,抽出背後的彎刀朝雲霄撲去,不曾想反而被雲霄勒住了脖子。
“哎呦,我的春蘭妹妹啊,你這是真不認識哥哥了呀?哥哥好生傷心啊。”雲霄用手肘發力死死勒住了賈胡爾的喉嚨,憋得他雙目凸起,滿臉紫脹,另外三人見狀也紛紛拔刀朝雲霄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