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缙城繁華盡處,藏着一方格格不入的旮旯胡同。
人流量低,過路人寥寥無幾。環境差得像上世紀遺留下的古文化街,以至于這一塊兒的商鋪租金低廉,幾乎全成了打工人的宿舍。
位于巷尾的那間鋪子最大、最熱鬧。
不過熱鬧是晚上的事,白天得緊着幹活。
此時,拉低的卷簾門内,光從縫裡擠進來,照亮了泛黃起皮的牆面。
這間鋪子确實是一條街裡最大的,卻也就五十多平。
五六個男人窩在鐵床上刷視頻,眼神無光,動作麻木。
有個在刮胡茬子的老漢踹了隔壁床一腳,罵罵咧咧:“電話小點聲!”
“嘿!老不死的,一磚頭敲得你半截入土……”
這番吵鬧把縮在牆角的胡小二吓得全身一震,手機沒拿穩,從手中滑了下去。
男人們見他這虛樣,頓時哈哈大笑:“胡小二哇胡小二,潮巴娃子,這膽量能幹成啥事?這輩子就是個當小二的命!”
“我說你也别擱床上躺着了,喏——去那個老鼠窟窿裡湊合湊合算咯!”
胡小二沒吱聲,默默捂住耳朵,重新捧起手機,目不轉睛地看完了屏幕上那行字。
灰蒙蒙的角落裡,屏幕散發的微弱白光亮到刺眼。
[AAA蔣氏商貿經理:新領域工作,人人都能做,腦子轉得快就行。外頭大把人求我帶他們搞錢,我瞅你會來事,給你個機會要不要?]
胡小二把這段話翻來覆去揣摩好幾遍,猶豫不決。
他沒念過書。但他媽打小就告誡他天上不會掉餡餅。這樣的好事,能輪得到他麼?
可……萬一是真的呢?
窮人活一輩子,翻身的機遇能有幾次?
如果無論拒絕與否都會後悔,那他甯願後悔得明明白白。
胡小二咬了咬牙,總算下定決心。
他拿出縮被子的手,用開裂的指頭在輸入法鍵盤上摁了起來,一邊摁,一邊在心頭默念拼音。
還沒摁出來個像樣的句子,手機?咚咚锵锵地響起來電鈴聲,他又是一通手忙腳亂,接通了電話,小心翼翼的将手機放在耳邊:“喂?蔣先生?”
“小二啊,怎麼這麼久都不回消息?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我是那種強人所難的人嗎!我說得很清楚了,你不幹,有的是人幹……”
胡小二急得不行,音量拔高喊道:“我幹!”
“蔣先生、蔣老闆,我幹!我才看到消息,正要回呢您就親自打電話來了,這不巧了嘛。”
那頭的蔣先生明顯忙着,沒有立刻回胡小二的話,頤指氣使招呼人的聲音隔着電話斷斷續續傳過來。
使得胡小二心裡頭那個忐忑,不禁罵起自己:瞎考慮什麼後不後悔的,這下好了,人家老闆沒準要反悔。
胡小二捂着手機等了半天,對面終于抽空搭理了他一句:“行吧!等會我把入門資料發給你,你琢磨琢磨。”
他頓時松了口氣:“好嘞好嘞,您忙。”
胡小二全然沒察覺到,從他接起電話的那一刻開始,周圍男人就豎起了耳朵,神情各異。
也就是在挂斷電話的那一刻,幾人争先恐後圍了上來:
“有活兒不帶兄弟幾個?”
“不夠義氣啊小二,光想着自己發達是不?”
先前那老漢的胳膊搭上了胡小二的肩膀:“哎喲喂,我不湊這熱鬧。小二有出息了記得孝敬我幾瓶好酒。”
胡小二隻覺那胳膊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他幹巴巴地拒絕:“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機會,你們幹不了。”
當即就有人不樂意:“身上沒長幾兩肉,口氣還挺大。你這話說的!我們怎麼就幹不了?”
“别廢話!幹不幹得了可不是你說的算,手機拿過來——讓大家夥都看看!”
說着,不知是誰的手伸過來,奪去了胡小二死死捍衛的手機。
于是,蔣老闆發來的網址和文檔被公開發到十多人的小群聊裡,人手一份。
目的達成,擠在一堆的男人你推我攘的散開了。
一個小時後,有個脾氣暴躁的國字臉率先不耐煩,把胡小二的手機扔了回去:“真特麼麻煩!亂七八糟的,能靠譜嗎這?”
胡小二被砸得眼冒金星,但還是趕緊把手機護在懷裡。
國字臉自己不肯幹,也見不得别人幹,繼而冷嘲熱諷道:
“靠手機能賺幾個錢?要我說,全是騙人的!有錢人最黑心,不然你猜他錢怎麼來的?就他娘從窮人身上騙來的!”
其他人目目相觑:“不能吧,蔣老闆我認識,就上周請咱幹活那個,人挺不錯的,結工資賊爽快,還給買茶喝呢。”
“就是啊。再說了,要想騙咱錢早騙了,能給咱發工資?能單獨找小二私聊?”
“不可操之過急,”老漢搖頭晃腦地說了句公道話,“掙錢哪有容易的?”
話音剛落,蹲在牆角抓耳撓腮的一人猛地站起,跟在場人輪流對視了一遍,吼出了聲:“能賺!真能賺到錢!”
“我靠,掙錢還真有容易的!”
國字臉昂昂不動:“賺了多少?能賺多少?仨瓜倆棗嚷嚷什麼!”
剛吼出聲的那人哼道:“你家瓜棗值三百多?金瓜子?”
“啥?三百多?”
國字臉不可置信地反複确認:“沒看錯?真到你錢包裡了?”
“就這麼一小會兒,一個鐘頭都不到吧?我得在工地上幹十多個小時,一口氣也喘不了。結果你喘口氣就到手了?”
一時間,所有人紛紛對着手機埋頭苦幹起來,激動迫切交織,點屏幕的手都發着抖。
幾個人焦頭爛額一下午,到賬數額有多有少,有心滿意足的,也有大失所望的:
“看不懂哇,搞不明白,怎麼弄的?幾十塊都莫得……小二你上過初中是不是?這一步我咋個不對?”
被叫到的胡小二茫然地“啊”了一聲,擡起頭眯了下眼。
就在此時,卷簾門被手動拉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