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嵘很清楚。
她跟謝恒逸相依為命,但謝恒逸并不親近她。
他們兩人都不服從親屬尊卑,小姑僅僅是小姑,侄子僅僅是侄子,是關系、是稱呼,除此之外,不論其他。
謝恒逸說什麼話、做什麼事純看心情。給不給她面子也純看心情。
明顯謝恒逸現在心情特别糟糕。如果不是在場有第三第四個人,根本不會搭理她。
她深知她的話動搖不了謝恒逸的想法,對方頂多從沉默着我行我素、變成明目張膽地我行我素。
所以她才從齊延曲那邊下手,不問謝恒逸的意見,直接采取實際行動。
王姐是個有眼力見的,知道這事不能瞎摻和瞎勸說,就說改日再來處理剩下的活,然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謝嵘心情同樣糟糕,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話來。
家醜不可外揚,她預感接下來可能會鬧出天大的笑話,便不敢再看齊延曲。
她的視線刺向那張熟谙的面孔,加重語氣道:“謝恒逸,我當了你十年的監護人。你以往犯錯,通通是我來糾正、我來收拾爛攤子。”
“在這套房子裡,我的确沒有可以行使的權利。但你是我侄子,我有阻止你做錯事的義務跟責任!”
除非像今天這樣的特殊情況,謝嵘從不擺長輩架子。
以往謝恒逸就算再固執,也不會讓她難堪。
不是她在對方心中有多重要的分量,而是因為謝恒逸不在意大部分人和事,故而那微薄的分量便被放大了來。多數時候謝恒逸懶得浪費心神,會随她的意思去辦。
她沒料到的是,今日不同往昔,她這次插手的——是謝恒逸在意的人和事。
關于齊延曲的去留,謝恒逸尚且都沒拿定主意,當然不允許旁人替他做決定,更不允許有人壓他一頭。
哪怕是謝嵘,也不例外。
“我做的事是對還是錯,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謝恒逸無所顧忌,說話直截了當,“無論對錯,我都會做。”
他無法容忍謝嵘這副做派,自以為是而咄咄逼人。跟謝蔡有幾分神似。
這話過于傷人,他不會說出口,也不會怪謝嵘。環境造就人,謝嵘的前二十年在謝家度過。即使是密不透風的磐石,在染缸裡浸泡二十年,也會留下難以祛除的痕迹。
謝恒逸擡起下颌,目光錯開撐桌暴起的謝嵘,轉看向不置一詞的齊延曲。
他的話不單是說給謝嵘聽的。
屋子裡的審判者,可不隻有謝嵘一個。
後者毫無反應。
前者反應大了。
謝嵘見謝恒逸不以為然,火氣頓時沖了上來,腦門嗡嗡發熱:“你太意氣用事了!”
說着,她用力朝桌面拍了一掌。
整張桌子瞬間抖三抖。
“到底是誰在意氣用事?”謝恒逸嘴角微微抽了抽,“你倒是說說,我這回犯了什麼錯?”
以及,究竟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這個問題他不打算問謝嵘。謝嵘身上的枷鎖紛繁複雜,給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謝嵘有抗争的勇氣,不會向家裡人低頭;卻沒有抗争到底的狠勁,總會對社會上的人屈膝。
就像現在,他僅僅是對齊延曲照顧不周到,在謝嵘眼中似乎犯下滔天大罪。
他确實把人得罪了,那又如何?他保不齊以後還會繼續得罪到徹底為止。一直不徹底就一直不止。
有個詞叫什麼來着的?
“不知悔改!”謝嵘罵道。
對,就是不知悔改。謝恒逸點了點頭。
他這一點頭,謝嵘見了,剛平息的怒氣又回流了上來:“你還好意思問錯哪了?”
顧不上留面,謝嵘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先問問你,齊警官的腿受傷跟你有關系沒有?”
謝恒逸認真思考了下:“有吧。”
她就知道!謝嵘神色一凜,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來的話。
正旁觀的齊延曲眼簾微垂,掠視了謝恒逸一眼。
“他受傷的時候有在跟我一起呼吸空氣。”謝恒逸扯着吊兒郎當的語調道。
語畢,謝恒逸察覺到剛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被移開,蜻蜓點水般。
“你當我跟你鬧着玩?”謝嵘氣極了,眉心深深皺起,面色嚴肅,“别以為你能瞞住我,來的路上都有人告訴我了。”
謝恒逸一猜便知:“隔壁那老太太?她告訴你什麼了?”
“别想套我的話,你就說,你是不是對齊警官動粗了?”
“動了,”謝恒逸停頓了下,“但沒動粗。”
謝嵘差點沒被他的大喘氣式說話吓死,心情一上一下地波動:“沒動粗?沒動粗那保安怎麼會來?總不能是來捉賊的吧!”
“就算是我聽岔了、沒這碼事。你又為什麼逼齊警官穿女人家的衣服?難道不是你故意羞辱?”
“對、對,這不叫犯錯,這叫胡鬧!”
謝嵘将憋在心裡頭的話一股腦說完後,發現飯廳陷入了詭異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