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免透過窗紗往院子處看,少年一抹紅色的身影,被微薄的月光鍍上一層啞光。
窗紗是綠色的,積着陳年的灰,顧知免腦袋從左邊,慢慢地晃悠到右邊。
他突然覺得,這和看視頻的感覺别無二緻。
他究不清楚對面那人的模樣,心裡癢癢的,明明近在身前,可勾着欠着,就是不讓人仔細。
就像視頻一經發布,所有觀衆都會猜想詭谲面具下,那段白皙美人尖兒,真正的全貌。
他也在猜,隻是猜他什麼時候轉身,
再叫他一聲……哥哥。
“來來來小老弟,喝杯感冒沖劑吧。”
顧知免被叫回來,隻見王大端着長/粗的茶悶子,悶了一杯棕色液體走進房來,顧知免俊朗的眉目間稍有不妙,手擺了擺,“不用了。”
“啊,姜扇讓我找藥,找了老半天,你不喝啊。”王大瞪大眼睛,把顧知免赤條條一個人放進眼裡,感覺這人真高啊。
一身好皮下的體格也不錯,像是需要發點燒洩洩火的樣子。
“姜扇找的?”顧知免目移到棕色液體間。
“對啊,我說喝完了,他頭先拜托我再找找,剛從我媽房間找到了一包,過期沒七天。”
“……”
“你要是不喝,那我倒了。”王大搖搖頭。
顧知免沉吟片刻,“一番盛情……”
他邁着兩條長腿就走過去,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閉着眼睛一飲而盡。
顧知免皺了皺眉,顯然不滿意這股味道,嘴角還稍稍溢出來一點水滴,他哼了哼鼻子,白皙修長的手指抹開了嘴角。
“你怎麼跟喝血似的?”王大撇着嘴,一股莫名的笑容突然蕩漾開來,“你還别說,挽佛青,紅衣哥哥,殺人如麻,喝血眨眼,這設定,絕!”
顧知免冷哼一聲,手指掐着杯子錯過他,走出門去,不經意地帶過一句,“你給我多少片酬?”
王大掰着手算:“兩千?三千?兩千五吧,腕兒價……”
依傍寺廟而生的村子,總帶着幾分難念的經聲。
笸籮廟又不同于一般的寺廟,燒的香火鮮有複合材料的香,而多是孑然一身、時時刻刻将人環抱的松香。
五月的天,夜風涼瑟,将遠處的香味吹開,彌散在林間,讓人早早忽視村落築基的泥土氣息。
顧知免颀長的身形,被暈黃色的門燈照亮,他緩緩擡腳,矜貴的皮鞋踏在踩實的土地上。
他自認自己動作輕得很,可還是在姜扇背後五米開外,引得姜扇回頭。
姜扇一雙眼睛,細雪一般反射着面前的燈光,他問顧知免,“要洗洗嗎?”
顧知免饒是行走,“嗯。”
“進屋洗吧。”姜扇像是早早幫他準備了一盆水,“别受涼。”
“有點悶,出來透透氣。”顧知免狀似不經意地說,和姜扇并肩時,他看到水珠順着他的颌骨下滑,“哎——”
他突然擡手,接住了那滴水,之後愣了一下,好像自己都在奇怪自己在幹什麼。
姜扇低頭看了看他的手掌,他這才注意到顧知免的袖口有處紐扣,是兩個金色弧線交錯扣合的,而自己紅衣的領尖,也有一枚同樣的紐扣。
他笑了笑,突然覺得這個細節倒是能幫他認出顧知免,即使在紛雜的菜市場。
顧知免以為他笑自己奇怪,舔了下唇,蹲下來劃水洗漱,并找補道,“你臉好小,剛剛拍視頻捂你的眼睛,感覺都能給你……把頭擰掉。”
姜扇歪了歪頭,“要不試試?”
顧知免:嘶——腰疼。
愣了一會,姜扇問,“你覺不覺得今天的月光很奇怪。”
顧知免蹲在他旁邊,停止了劃水,擡頭,“雲層很厚,這是積雨雲,像是西風送來的。”
“聽說西邊大旱三個月,最近才逢了甘露。”顧知免又說,他擱全國乃至全世界都有一些調研人員。
“嗯,我就是從西邊過來的。”姜扇青澀的音色劃過夜,四周多了一層安谧。
“要下雨了對吧。”
“我看到小蟲的翅膀變軟了,飛不起來。”
“我看到螞蟻搬起土塊,堵住了洞口。”
“我聞到了泥土松弛的味道”
顧知免第一次見姜扇這個樣子。
他很少會去佐證什麼,現在他給出一個結果,然後列舉了很多依據。
他觀察了這個夜晚很久。
像是對這場雨十分期待。
籠着一層不可言說的悲意。
顧知免當然不會試圖探知姜扇的失意,這是愚蠢的做法,愚蠢而老套。
“姜扇,我你講個笑話吧。”顧知免說出來,突然感覺這也是個愚蠢的做法。
姜扇垂眸看着他,“想聽。”
顧知免感恩于姜扇的配合,“話說,一個小孩兒,期末考試考了45分——”
“他算了算,然後有理有據的向父親要了五毛錢,父親哭笑不得,你猜他是根據什麼理論要的?”
姜扇蹲下來和他肩并肩,盯着他看。
…………
“四舍五入。”
顧知免說。
時光如逝,
安靜如斯。
顧知免自己抿着嘴角笑,邊笑頭邊往姜扇那邊蹭。
姜扇面不改色,甚至連眼睛都不肯給他眨一下,隻在認真盯着他看。
“……”
顧知免有點尴尬,手指在水盆裡勾了一下,想再說點什麼緩解尴尬,姜扇突然将手探了過來。
顧知免狹長的眼眶放大了那骨節分明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