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晨光尚未散盡,康熙剛下朝,就有太監沖過來在李德全身邊耳語。
李德全撲通跪倒在地:"皇上...永壽宮...皇後娘娘..."
康熙猛地頓住:"皇後怎麼了?可是早産了?"
"皇後娘娘寅時誕下公主,可..."李德全額頭抵着冰冷的地磚,"可娘娘...娘娘薨了..."
康熙站在原地,明黃色的龍袍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刺目。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擡腿往永壽宮去。
"公主呢?"走了半晌,皇帝沙啞的聲音終于響起。
"貴妃娘娘抱着...太皇太後已經做主,由貴妃撫養..."
康熙緩緩走到窗前,望着永壽宮的方向。檐下的鐵馬在風中叮當作響,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同樣的晨光,同樣的鐵馬聲,他同樣失去了一個皇後,多了一個沒娘的孩子。
遠處,景陽鐘的哀鳴一聲接着一聲,傳遍整個紫禁城。
景陽鐘的餘音還在紫禁城上空回蕩,内務府的太監們已經手腳麻利地給永壽宮挂上了素白帷幔。昭皇後的靈柩停在正殿中央,楠木棺椁上雕刻着九鳳朝陽的紋樣,每一根羽毛都描了金漆,在燭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伊爾哈領着昭甯公主跪在靈前,小公主裹着素白襁褓,安靜地吮着手指。太皇太後親手将"孝昭皇後"的金冊放入棺中,那冊頁上的字迹還帶着墨香——是康熙熬了一夜親筆所書。
"娘娘生前最愛這枝金桂。"伊爾哈從琉璃手中接過玉盒,裡頭躺着幾朵風幹的桂花,"臣妾鬥膽,請太皇太後準予随葬。"
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康熙一身素服踏入靈堂,腰間玉帶換成了白绫,連常挂的荷包都摘了。他接過玉盒放入棺中,指尖在皇後交疊的雙手上停留了一瞬——那手腕上戴的正是大婚時他賜的龍鳳金镯。
"皇上..."禮部尚書捧着谥寶欲言又止。
康熙擡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拿起案上的青玉谥寶,在"孝昭皇後之靈"的絹帛上重重壓印。朱砂滲進絲絹,像極了那日永壽宮地磚上暈開的血漬。
康熙的朱筆在明黃絹帛上頓了頓,墨迹在"昭甯"二字上洇開些許金粉。
"嫡公主賜号'昭甯',取'昭其德馨,甯其魂安'之意,為固倫昭甯公主。"皇帝的聲音在乾清宮回蕩,李德全捧着聖旨的手微微發顫——固倫公主的禮制,本朝開國以第一位固倫公主。
筆鋒一轉,朱砂又寫下一道聖旨:"三公主冊封和碩榮憲公主、四公主冊封為和碩端靜公主。"
孝昭皇後身邊的大公主青玉自請離宮,鈕祜祿家打算把孝昭皇後的妹妹送進宮,她想回去伺候這位小姐,以後一起跟她進宮。
伊爾哈指尖輕叩案幾,目光落在青玉身上——這位孝昭皇後身邊的老宮女正跪在殿中,背脊挺得筆直,眼中卻含着懇切。
"青玉,"伊爾哈放緩了聲音,"本宮知道你的忠心。可眼下後宮無人主事,昭甯公主又年幼,你若走了,本宮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青玉抿了抿唇,低聲道:"娘娘,鈕祜祿府上已備好了接奴婢的馬車..."
"本宮不放人,誰敢接?"伊爾哈突然輕笑,指尖點了點案上的宮務冊子,"你瞧瞧這些賬目——本宮連自己的胭脂水粉都算不明白,如何打理六宮開支?"
她起身走到青玉面前,親手将人扶起:"淩霜管着太子的衣食住行已是分身乏術,若你再走,難道要本宮帶着昭甯公主去和内務府那群老油條扯皮?"
孝昭皇後去世後,後宮中除了她,隻有五個嫔位的主位娘娘,她們現在的位分實在不合适掌宮權。
隻有她這個貴妃娘娘能主理宮務,可伊爾哈一點都想打理這些,她甚至懷疑曆史上的佟佳貴妃死的早,除了女兒夭折傷心過度,還有過度操勞的原因。
伊爾哈一定要留下青玉和淩霜,再加上自己的琉璃,想來自己能清閑些了。
昭甯公主恰在此時醒來,咿咿呀呀地朝青玉伸手。老宮女下意識接住孩子,小公主立刻攥住她衣襟上那枚孝昭皇後賞的鎏金紐扣。
"你舍得讓她連個知根知底的老人都沒有嗎?"伊爾哈聲音輕了下來,"鈕祜祿二小姐入宮是明年的事,這期間...就當幫本宮和公主一個忙。"
青玉望着懷中與舊主七分相似的小臉,突然紅了眼眶。殿外,準備接人的鈕祜祿府馬車等了又等,最終空車而返。
當夜,伊爾哈看着青玉和淩霜頭碰頭核對賬冊的背影,終于松了口氣。她抱起熟睡的昭甯公主,輕輕捏了捏孩子的小手:"你皇額娘留下的人,額娘一個都不會放走。"
在康熙下旨佟佳貴妃代掌鳳印,主理宮務後第二日,伊爾哈就去乾清宮見了康熙。
乾清宮的晨霧還未散盡,伊爾哈便已立在殿外候旨。她今日特意穿了件靛青色旗袍,發間隻簪了支素銀扁方——與昨日接鳳印時的華貴裝扮截然不同。
"表妹這是要當甩手掌櫃?"康熙放下朱筆,目光掃過她呈上的名單。
伊爾哈福身行禮,鬓角的珍珠流蘇紋絲不動:"淩霜熟悉仁孝皇後舊例,青玉深谙孝昭皇後章程,琉璃最知臣妾習慣。三人協力,必不敢負皇上所托。"
康熙指尖在那三個名字上輕輕一敲:"李德全,拟旨。"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三道任命女官的聖旨便已拟好。淩霜賜五品尚宮,青玉授六品典簿,琉璃封七品司記,共同協理宮務。
"謝皇上恩典。"
……
永和宮的晨鐘剛響,各宮嫔妃便已聚在廊下等候請安。德嫔烏雅氏瞥了眼站在最前方的淩霜三人——女官簇新的宮裝比幾位嫔位的禮服還要精緻三分,青玉腰間懸着的對牌随着動作輕晃,上頭"内務府支應"幾個鎏金大字刺得人眼疼。
雖說剩下的五個嫔位娘娘性子都不錯,可誰願意被宮女奪了權,佟佳貴妃竟然擡舉宮女也不舉薦她們,實在忍不住有些泛酸。
"到底是貴妃娘娘體恤,"惠嫔那喇氏撥着茶蓋輕笑,"知道咱們姐妹不耐這些瑣事。"
榮嫔馬佳氏捏着帕子掩唇:"姐姐說得是,就是不知這月例銀子..."
"已按貴妃娘娘新定的章程發放。"淩霜不卑不亢地福身,"比舊例添了兩成胭脂錢。"
衆人一時語塞。端嫔董佳氏絞着衣角偷瞄那本攤開的賬冊——上頭連她宮裡摔碎的青花盞都記着賠償日期,分毫不差。
最末位的完顔貴人突然紅了眼眶。她如今位份低微,連抱怨的資格都沒有,隻能盯着青玉發間那支孝昭皇後賞的銀簪出神——曾幾何時,她也是能對宮務指手畫腳的敬嫔娘娘。
"要我說..."
"說什麼?"德嫔突然打斷話頭,指尖點了點案上新供的荔枝,"嘗嘗這個,皇上剛賞的——太子背全了《論語》,昭甯公主會翻身了,貴妃娘娘一高興,連咱們都沾光。"
一席話說得衆人讪讪。惠嫔接過荔枝,突然發現蒂上纏着細線——正是内務府新規,凡禦賜之物皆需留記。她擡頭看了眼檐下的鐵馬,恍惚覺得那銅鈴的擺動都帶着貴妃定下的節奏。
風過宮牆,将永和宮的笑語吹散在各處。昭甯公主的搖籃邊,琉璃正對着賬本打哈欠;太子書房外,淩霜仔細核對着新來的伴讀家世;而青玉走過空蕩蕩的儲秀宮時,腳步微微一頓——那裡曾住着最不服管教的僖嫔,如今隻剩秋風掃落葉的沙沙聲。
宜嫔郭絡羅氏踩着辰時的晨光踏進永壽宮,淺粉色的旗裝襯得她愈發嬌俏可人。她規規矩矩地走在嫔位最末,行禮時額頭幾乎觸地,連帕子拂過地面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貴妃娘娘金安。"她聲音清甜,眉眼彎成月牙,"昨兒昭甯公主抓周時,臣妾瞧着那方小玉印可愛得緊,特意做了對虎頭鞋,您看看合不合适?"
說着從宮女手中捧過個錦盒,裡頭躺着雙精巧的軟底鞋——虎眼用的是仁孝皇後舊衣上拆下的黑珍珠,胡須則是孝昭皇後賞的金線。
德嫔在一旁看得分明,這禮既捧了貴妃,又念着兩位先皇後,連用料都透着滴水不漏的心思。
"妹妹有心了。"伊爾哈接過鞋,順手将腕上的翡翠镯子褪下來,"這顔色襯你。"
宜嫔受寵若驚地推辭,最後還是紅着臉收下。轉身時"不小心"碰翻了茶盞,正好潑在想要陰陽怪氣的榮嫔裙擺上。
"哎呀姐姐恕罪!"她手忙腳亂地替榮嫔擦拭,袖中卻滑出本《女誡》——正是貴妃上月命女官們編撰的新規。
惠嫔冷眼瞧着這場戲,突然想起這郭絡羅氏入宮三年,從沒吃過虧。連最嚴苛的青玉核賬時,都挑不出她宮裡半分錯處。
請安散後,宜嫔獨自走在宮道上。經過空置的儲秀宮時,她突然駐足,從荷包裡掏出塊饴糖放在階前——那是去年僖嫔最愛吃的松子糖。
"主子這是..."貼身宮女不解。
"噓。"宜嫔豎起手指,笑得天真無邪,"風大,咱們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