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翡跨過大門,一步步向内。
今日天氣極好,日光透過六角雕花镂空窗灑入室内,形成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光圈。
而她一進來就看見無數在光柱中上下浮動的細微灰塵,隐隐散發着光澤,在一室平靜中很是紮眼。
容遇已經醒了,知道她來後撐坐起來,在榻上虛弱地含笑望着她。
身邊站着臉漲成豬肝色的唐縱,他垂着眼,很明顯看到眼皮下鼓起的眼球一直在左右顫動,言翡一眼便看出他在心虛。
不動聲色收回目光後,正要欠身行禮就被容遇叫住。
“你身子還沒好,就不必了。”
聲音溫潤而帶有磁性,配着那張因為受傷而更加令人有可欺欲望的臉龐,那雙依舊水汪汪的桃花眼,言翡的心中如繃緊的弦被輕輕撥動,那細微振動如在一潭死水中緩緩滴下液滴,向四周泛起無數波瀾。
為什麼……為什麼在看見他時會覺得許久不見了呢,明明才隔了一日不到。
言翡眨眨眼,将心中雜念盡力排除出去。
“謝皇上。”
說完順勢在床沿坐下,伸手緩緩握住容遇放在被子上的手,目光盯着肩膀下方,低聲問道:“皇上您的傷……”
從前她的聲音總是柔聲細語,如春風拂面,哪怕再急躁的人也能在她的話語中平靜下來。
可這種聲音一旦失去溫柔情緒的包裹,很容易就能聽出其中暗藏的心緒。
就如同此刻,容遇和唐縱都察覺到了她語氣中的難過與自責。
唐縱的眼神在兩人中間來回搖擺,嘴唇嗫嚅幾下,還是閉了嘴,他感覺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容遇反握住她的手,笑着搖頭:“無大礙。”
好吧,他承認,在他看見言翡那雙烏黑的眸子時,他心中就悔意大發。
往常她的眼睛總是很明亮,哪怕遇到挫折要看人眼色,也是亮晶晶的,比大燕最珍稀的東海明珠更有神采。
但是剛剛她垂着眼睛看向他的肩膀處,眼底竟然黯淡失色。
容遇在心中抽了自己幾下,明明傷的不重,做什麼非要騙人家。
他剛想開口解釋,手背感覺到像是被雨滴了一滴,随後傳來一股溫熱。
他的手指不自覺一縮。
容遇的目光顫抖着從手背濺開的一小圈水漬離開,就看見此生都讓他悔恨的一幕。
言翡眼眶通紅,鼻子也紅紅的,淚水在下眼睑聚集成一大團,像是兩顆珍珠,又驟然變小,直直滴在他手上。
他的心一下子軟下來,同時又像是在被淩遲,無數把刀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來。
“皇上……都怪妾……不然妾拼了命也會為你擋下的……”
容遇一把将她擁在沒受傷的右肩,感受着懷中人大恸。
唐縱自覺蹑手蹑腳走了出去,又掩上門。
這下可難,想解釋也解釋不了了,她都這麼傷心再跟她說皇上是裝出來的傷?看看這像人話否。
唐縱搖搖頭,非要作死就自己哄吧。
此刻作死的容遇心裡又愧疚又悔恨,真該死啊,她怕是還不知道這世上再無親人了,他又想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歡自己,才出此下策,你還嫌她哭的不夠多是不是?!她可隻有你了!
容遇咬了咬舌頭,那股痛意讓他繁亂的心緒稍微順了順。
“阿翡,朕沒事的,以後若是遇到刺客千萬不要替朕擋,你要躲起來時刻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言翡一愣。
誰将那股漣漪攪得厲害,一波一波朝外湧。
她還以為容遇會說些感動的話,譬如“此生有你朕無憾”之類,沒想到他會讓她不要管他先躲好。
這種話,好像隻有爹娘對她說過啊,她沒想到假面以對的皇上也會這樣對她說。
心中缥缈的難過真切了幾分,鼻子突然一股酸澀,引得喉嚨處像是墜了千斤大石,又沉又重,連咽口水都要費勁。
言翡想着又沒在他面前少流淚,幹脆不忍了,埋在肩頭閉眼放聲大哭起來。
容遇肉眼可見變的慌張,沒想到沒安慰好,反而更嚴重了。
他兩隻手在她身後很是無措,不知該怎樣是好。
良久才用力抱住言翡:“朕在。”
兩顆心此刻仿佛才真正貼近。
直到哽咽聲漸停,言翡不舍地抽離那個懷抱,一擡首就在容遇的目光中紅了臉。
他的桃花眼蕩人心魄,薄唇含笑,就那樣靜靜盯着她。
言翡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臉紅,連忙用手背碰上臉頰,嘶……竟然這麼燙?!
容遇:她好可愛。
感受到頭頂灼熱不可忽視的目光,言翡匆匆從袖口中拿出一個綠色的香囊,結結巴巴結束她早就該做的任務:“皇上,這是妾想送您的……”
“好看。”容遇接過去,認真看着香囊表面的圖案,又用指腹撫了撫,“阿翡怎麼繡個韭菜,朕還是第一次見繡此物的,好獨特。”
言翡将要說出的話卡在了喉間,半晌才悶悶說了句:“這是蘭花。”
早知道就送買的那隻了……何必自取其辱。
容遇恍然大悟,尴尬地笑了出來:“咳咳,阿翡别怪罪,朕實在有眼不識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