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出門,言翡就被眼前場景美的愣住。
一輪彎月斜斜躺在暗藍的天幕上,小巧玲珑的燈籠滿滿當當挂了一路,燈火輝煌如晝,不少賣力的吆喝聲斷斷續續傳至她耳中,人流如織,走的近了甚至能看見他們瞳孔中笑容的倒影。
真好,和爹爹來的那次也是這樣,一點沒變。
她忍住眼中濕潤,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拉着唐才人朝某個方向走。
那裡擺了個吹糖人的小攤,攤面挂了幾個形神具備的兔子小狗糖人。
見有人走到自己攤子附近,老翁一笑,臉上立刻如風吹池塘般泛起一條一條的波瀾,深深貼在皮膚上。
“幾位姑娘看看,想做什麼模樣都能吹。”
“妹妹,你們都來選個模子,這糖人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言翡将雲梧和碧煙從擁擠的人群中拉出來,又扭頭對着唐才人說道。
雲梧和碧煙呼吸着豐盛的空氣,慢慢将氣喘勻了,若不是剛剛言翡來搭把手,指不定随波逐流,被擠得頭暈眼花到哪去了都不知道。
“姐姐從前常吃麼?”唐才人翻開陳舊的小書,不經意問道。
言翡用餘光打量了一眼老翁,目測年紀在花甲上下,這才笑眯眯回:“是呀。”
那老翁見今日這麼快就有客,一直笑呵呵的,聽見她這麼說,也擡起耷拉的眼皮,用有些渾濁的眼睛極快掃了一眼。
方才言翡她們來時,老翁見其衣着不菲容色動人,便不敢直視,剛剛那一眼,沒瞧出“常來”的熟客感,但瞧見那雙黑眸又圓又亮,隐約覺得這位娘子從前見過的,老翁笑笑,看來自己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記性也一落千丈,常客也沒認出來。
這邊,雲梧和碧煙也腦袋一擠湊過去,看那小書中的花樣。
幾人叽叽喳喳讨論了一番,雲梧忽然擡起腦袋問:“貴……娘子,你不來看看麼?”
言翡正靠在牆上,眯眼看着一對父女吃面,聞言柔聲道:“不用,我要一個吹圓的就行。”
“這樣簡單嗎?”
“不簡單啦。”言翡摸摸她的頭。
圓是爹爹帶她來京城時的明月,是拍下的吊墜,是爹爹親手做的木制明珠。
不多時,三人就各自挑好了。
唐才人選了蝴蝶,雲梧鐘意雞,碧煙挑了小羊。
“姝妹妹好喜歡蝴蝶。”言翡驚奇道。
唐才人想起往事,害羞地抿抿嘴:“從小就喜歡了。”
見她們都有了滿意之物,老翁從旁抽了一小塊軟黏的深褐色糖團,放在手尖捏了捏,一陣手法後,糖團下端長出一段又小又細的糖管。
言翡自覺靠過去,老翁叫她含住糖管,慢慢往裡面吹氣。
在老翁左捏捏右揉揉之下,不一會,一個極度圓潤對稱的糖球慢慢變大,穩定大小之後,老翁就讓言翡咬斷糖管,從旁邊袋子中掏出一根木簽固定了上去,順手遞給了她。
言翡嚼着嘴中糖塊,心想還真是當年的味道,一點沒變。
“好吃。”
見她吃得香甜滿足,其餘三人也紛紛上前,老翁如法炮制,捏出其他幾個栩栩如生的動物。
隻見微光下,褐色糖人又薄又透,還帶着一股清香。
唐才人最先咬上一口,下一瞬就微微睜大雙眼,果然是好吃,雖然固化了,但極脆,甜而不膩,入口抿抿即化,叫人一直忍不住想吃下一口。
“姑娘,一共八個銅闆。”
言翡沒說話,從懷中取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攤上。
見了那碎銀,老翁登時慌張:“這太多了。”
要知道,這一點碎銀可夠他賣幾百個糖人,寒暑無休整整一年半,才能賣出這麼多。
見她們三人走出去幾步,言翡才笑眯眯将碎銀扔進老翁袋子,壓低聲音道:“這一口,特别值,不多,您收下吧。”
時移事遷,滄海桑田,幼時嘗過的食物味道,長大後其實很難遇到了,多的是身不由己,能在此地吃上同十幾年前一樣口味的糖人,其實是她走運。
值錢的不是糖人,是熟悉的味道,是一段遙遠的記憶,是給她買糖人的人。
言翡說完,吸了吸鼻子,裝作無事般轉身歡快地奔向唐才人一行。
老翁終是收下了,他看見那位姑娘的眼神,最後流露出的,竟是悲傷和懷念。
讓人觸及不由得傷感。
她們順着人流往前走,沒看見後面還有三個拼命想追上的人。
──
言翡呆呆看着周圍陌生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
剛剛還好好走在一起,這岔路口突然襲來一股洶湧人潮,人擠人互相推搡着,不少腳踩腳的,那不可抵擋的力量一下就将她們沖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