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秦湘透過車窗看到學校高大的灰色石料大門，上面立着幾個金色的字牌。

石門下，有一道人影注視着他們的方向。看身材，是一個男人。

黑色的轎車很快穩穩停在校門口，秦湘看向下了車徑直向門口那個男人走去的曹主任，跟在他後面不動聲色地打量。

細長眼，細長眉，面白無須，頭發向後梳露出光潔寬闊的額頭，鬓角的碎發用發膠仔細固定在一起。

看起來就是個挑剔的笑面虎。

萬方和曹主任寒暄後朝低着頭安靜站在後面的秦湘看去：“你就是秦湘吧？”

秦湘擡起頭，迎着萬方毫不客氣地打量。

和他在電視裡看到的髒兮兮的小孩完全不同，女孩衣着得體，黑發順直，短短的隻到顴骨的位置，發尾微微向前翹起。沒有任何遮擋的下半張臉還帶着點嬰兒肥，但是已經能看出未來美麗的雛形。

萬方滿意地笑了，“曹主任，我有點話想單獨和小丫頭說，您看……”

曹主任馬上說道：“你們聊，我上車裡等你們。”

曹主任的車就停在旁邊，玻璃正對着兩個人的方向，發生什麼事他都能第一時間注意到。

等曹主任貼心地關上車門，萬方重新看向面前隻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女孩：“知道我是誰嗎？”

秦湘垂着眸子看着對方的腳尖。

這個人她從未見過，她孤兒的身份也不可能有一個體面的親戚。

他能準确叫出她的名字，但是又不确定她是不是“秦湘”，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聽說過自己或者通過什麼方式見過自己的樣子，今天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本人。

他和曹主任熟識，曹主任見到他在學校門口也好不意外，很可能今天本就是他約的曹主任，目的就是要見她。

而原本這次見面應該是昨天下午的計劃，昨天下午曹主任有事不在，也就是說這次見面并不是曹主任和這個男人的私約，最有可能是公事。

曹主任的公事，一定和美院附中有關，這個男人最有可能是某個從事美術行業、并且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說不定她之所以被美院附中初中部破格錄取就是因為這個男人在背後的運作。

最重要的一點，秦湘視線上移，落在男人西裝褲褲縫的隐蔽處。

一陣風吹過，卷動男人的褲腳，在接線縫隙裡有一點不同于布料的顔色一閃而過，看起來像是某種特殊顔料。

這個人不作他想，一定是萬方畫室的老闆，萬方。

秦湘擡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單純。她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我不知道。”

“我叫萬方。”他笑容親切，語氣意味不明：“你之前不是還拿了三幅畫來賣嗎？”

秦湘睜大雙眼，十分無辜：“我沒有呀。啊！是被哥哥拿走的那個嗎？”

“如果你說的哥哥是阿四的話，那沒錯。”

秦湘眉頭皺起，手指卷着衣服：“我，我不知道……他說有用就拿走了，老師，我是做錯了嗎？”

萬方不語，低頭看她。秦湘和他對視兩眼，立刻低下頭，腳尖也在地上摩擦了兩下。

單純，膽小，缺錢，還不太聰明。

這樣的孩子擁有那樣令人吃驚的繪畫天賦，萬方覺得，這簡直是老天降給他的财寶。

有了這麼個天賦異禀的影子畫手，他還用擔心自己沒有好的作品嗎？

評獎、進繪畫協會、成為一代大師……他已經預見自己名利雙收的未來了。

“唔，這麼說的确是你哥哥的錯。”萬方故作苦惱，語氣嚴肅：“私自拿畫出來賣是非常不好的行為，而且據我所知他用那三幅畫充當大師的真迹，騙了對方不少錢。對方後來發現自己被騙了，一直要找畫畫的人，要把她交給警察。”

說這話時萬方一直觀察着秦湘的反應，果不其然看到了女孩臉色發白，瞪大雙眼，一副被吓傻了的表情。

萬方滿意了，緩下聲音：“還好我從中周旋了一下，說那三張畫是我閑來無事畫着玩的，所以和平時的手法有些出入。”

秦湘恍然大悟，仰慕地看向萬方：“老師，你就是那個大師是嗎？”

萬方微微點頭：“後來我打聽到是你畫的畫，我覺得你是個可塑之才，這才用自己的關系托人讓你進了美院附中。”

秦湘暗暗憋氣，将自己的臉漲紅。她想遍了能想到的所有悲傷的事，眼淚迅速漫上雙眼。

她仰着頭，左腳後退一步作勢就要跪下，被萬方一把拉住立刻停下要跪的動作。

“謝謝老師，謝謝老師……”聲音真摯，她自己聽了都要落淚。

“好了好了，但是感謝可不是光嘴上說說就行的，你要……”

秦湘心裡瞬間明白了七七八八，立刻打斷萬方沒說完的話：“老師！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你對我的期望！”

突然響起的誓言洪亮高昂，吓了萬方一跳。

“啪啪啪……”鼓掌聲響起，原來是聲音太大透過車窗傳了進去被曹主任聽到了。

萬方有沒有因為她的話感動秦湘不知道，但是曹主任是真感動了。

他擦了擦濕潤的眼角，語氣頗為感慨：“真好啊，秦湘。你有這個志氣就對喽！老師看好你，會跟萬老師一起督促你的，你一定不能讓老師們失望！”

秦湘用力點頭，然後扭頭去看萬方。

氣氛烘托下，兩雙眼睛盯着自己，什麼話都不适合再說，萬方隻能僵硬地微笑點頭附和。

秦湘收回視線。

看來還是萬老師心比較硬，絲毫沒有被她感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