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顯雙唇微啟,唇畔浮起一絲冷意:“徐主簿誤會了,我從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徐瑾瑜眉峰一挑:“你要取他性命?”
“不,我要他伏法。”秦允顯倏然睜眼,與他對視,目光危險:“他當街行兇,阻我除怪,已犯殺人之罪與妨害公務之罪。莫非因其布衣之身,便可逍遙法外?”
徐瑾瑜先是一怔,繼而輕笑:“可惜你來遲一步,我早已命人放了他。”
“是嗎?”秦允顯也笑了,但笑意未達眼底:“巧了,我的人也‘請'他回了大牢。沒有我的手令,誰也動不得他,也包括徐主簿你。”
徐瑾瑜面色驟沉,冷笑一聲:“沒想到皇孫手腳倒是快。”
秦允顯沒有理會他,平視前方,自顧自地說:“如今方太守既已歸降,元渡郡便由我主事。往後城中大小事皆有我說了算,不管百姓如何看待我,他們始終都是我的子民,我不會讓他們再陷入險境之中。你也是如此。今日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若再有下次,我絕計不會放過你。”
徐瑾瑜猛然逼近,指節捏得青白,從牙縫裡擠出:“要我俯首稱臣?不如給我個痛快!”
秦允顯不以為然,垂眸整了整素白中衣的袖緣,淡淡說:“徐主簿才學過人,我向來惜才,自然不會取你性命。”
他說着,眼中似含深意,“智者不以目視,不以耳聽,而以心觀。若我真如你所想那般不堪,此刻該當如何?”
徐瑾瑜緘口不言,目光卻微微閃爍。
倘若此人當真包藏禍心,此刻太守大印早該易主,城防要隘也必被他的親兵把守。可眼下他非但未動官印分毫,甚至将麾下将士盡數撤去休整,隻專心清剿遊怪之患。
秦允顯下了榻,擡手自檀木雕花衣架上取下,他一邊系着衣帶一邊道:“秦諸梁言說我弑父奪位的流言,漏洞百出,正常之人都不會輕信。以徐主簿之智,豈會不知其中蹊跷?當日我與皇兄乃倉皇出逃,實為保命,非是謀逆敗走。你當真隻為那些市井流言,而對我有敵意嗎?這自然不可能。你對我敵意深重,無非因我救下黃如骛。”
來元渡郡前夜,他已将徐瑾瑜的底細查得清楚。其父當年為支援祖軍,命喪黃如骛之手。現在他救了黃如骛,可不就是他的仇人?
喪父之痛,他比誰都明白。所以徐瑾瑜這樣恨他,他也完全理解。
徐瑾瑜面色驟沉,眼中恨意翻湧。他喉結滾動數下,終是冷笑出聲:“這還用分析嗎,如今天兆誰人不恨你?既是天兆子民,就不該救那黃如骛!當年家父......”
他喉結滾動,猛地别過臉去,始終沒有将他父親之事說出來。
秦允顯看向他的後背,嚴肅道:“我是天兆人,對大平的恨意不比你少半分。但眼下,我更恨那個弑父兇手。要我眼睜睜看他逍遙法外?我做不到!”
人人都以為他要奪回天兆。錯了,他要誅的,從來隻有秦諸梁一人。
徐瑾瑜的拳頭在袖中微微發顫。
他與秦允顯何嘗不是同病相憐?隻是各擇其路罷了。
“我可以向你保證。”秦允顯聲音低沉:“這份血仇,我定會給天兆一個交代。”
“交代?”徐瑾瑜唇角扯出一抹譏诮:“人既已救,空談何益?不過是要我安分些罷了。”
秦允顯見他說不通,索性也不想多言,他眸色一凜道:“話已說盡。若你執意相阻,我必不會心慈手軟。”
徐瑾瑜冷哼一聲,已松開緊握的拳,轉身離去。
一直到晚間,徐瑾瑜始終未曾露面。
雙正踏着月色而來,直言相詢白日蹊跷之事。秦允顯指尖輕撫茶盞邊沿——若道出實情,以雙正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性子,定會去找徐瑾瑜麻煩。倒非他存心相護徐瑾瑜,隻是眼下,他不願為了這等小事節外生枝罷了。
于是他便随意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雙正也不是蠢人,明白秦允顯不想告知自己,索性也不問了,擺了擺手就出了門。秦允顯喝完茶,便去沐浴了。返回時,月影已斜,門口立着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
“何事?”秦允顯漫不經心地問。
矮個奴才躬身道:“回皇孫,方太守憂心您連日勞累,特命小的前來點安神香。”
秦允顯眉梢微動。方肅那個終日醉醺醺的老家夥,連自己都顧不全,倒有閑心惦記他?這香與其說是方肅吩咐的,倒不如說是徐瑾瑜吩咐的。這是讓他睡個好覺呢,還是讓他直接睡過去。
他心下明了,卻也不識破,仍颔首道:“太守有心了。”
兩名奴才躬身入内,香爐中青煙袅袅升起。
秦允顯閱盡群書,什麼不知?這香氣清幽宜人,卻暗藏殺機。正是罕見的“夢魂散”,聞久則筋骨酥軟,若佐以茶飲,頃刻間便能取人性命。
秦允顯安然落座,指尖輕叩紫檀案幾,忽然道:“我正有一事需向徐主簿請教,可知他現下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