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劉燴穿戴整齊從府門經過。見着秦允顯時,他鼻腔裡溢出一聲冷哼,廣袖一甩便離去。秦允顯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對正在打孩子的秦貞成道:“小叔你先停一停,我向你要個人。”
秦貞成膝蓋頂秦朝屁股的動作一頓,“誰?”
秦允顯:“劉燴。”
聞言,秦貞成身子一頓,倒也沒有感到意外,那夜劉燴罵他們二人叛賊,秦允顯話裡話外便已透出招攬之意。他略一思索,手上力道一松,秦朝趁機像泥鳅般溜走,捂着屁股躲到了廊柱後頭。
“不是我沒提醒,”秦貞成拍打着衣袖上被秦朝腳蹬的灰塵:“此人以下犯上,目無尊卑,你帶這個刺頭在身邊,怕是不妥。”
秦允顯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已整理好馬鞍,頭也不擡:“那又如何?”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放心,不會委以要職。”
他向來不懼世人唾罵,那些“叛賊”“走狗”的罵名,于他不過耳旁清風。但劉燴不同——這是父親留下的舊部,但凡與父親有關的人事,他都要親自辨個分明。他定要讓劉燴親眼看看,究竟誰才是弑君殺儲的真兇。
秦貞成“唔”了一聲,既然不會委以要職,那劉燴跟着不過是個随行閑人,也不會使出什麼絆子,對秦允顯造成什麼影響。他忽又湊近,心裡還是想跟随秦允顯一道,不死心地扯出個笑臉:“要人可以,除非帶我同......”
“駕!”
馬長嘶一聲,秦允顯已經翻身上了馬背,前蹄高高揚起,揚起一道黃塵。秦貞成被嗆得連咳數聲,待他揮袖驅散煙塵時,隻見那道黃色身影已化作一粒色點。
朱漆柱後的秦朝見他親爹平日裡兇巴巴的,現在難得搞得這樣狼狽,忍不住爆出一串稚嫩的笑聲。
“好你個小兔崽子!”秦貞成發現柱子後的人,火冒三丈地撸起袖子,“我還沒教訓你呢,你到自己上趕着找揍!”
秦朝見狀,也笑不出來了,赤着腳趕緊轉身就往内院竄去。
天邊烏雲密布,風卷着沙塵呼嘯而過,吹得城樓上的旌旗獵獵作響。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土腥味,卻遲遲不見雨落下來。
秦允顯與張蒙率精兵列陣于城下,鐵甲映着晦暗的天光,長矛如林。他們擡頭望向城樓,隻見方肅一襲素袍立于雉堞之間,指節青白地扣着牆磚,面色沉如鐵鑄。
秦諸梁連日施壓,不僅破了元渡結界,更派兵頻頻騷擾。昨日那由秦諸梁親封的統兵剛領兵來犯,被徐瑾瑜用計擊退,誰知當夜城内竟現遊怪蹤迹。
後來徹查才知,竟是内奸暗中開啟臨時結界,縱怪入城。不過幾個時辰,已有數十百姓被咬傷異變。方肅徹夜未眠,正與徐瑾瑜商議對策,忽聞急報秦允顯大軍已兵臨城下。
他匆匆登上城樓,一看見秦允顯那張臉,蓦地想起一陣子前伏陽城來信。展開的刹那,字字如刀:
李懷公然造反,協助太子二子逃出城,現已被秦雷誅殺。為儆效尤,秦諸梁下令滅其滿門,一個不留。
方肅的胸口劇烈起伏。
當年若非李懷的無私相助,助他與太子一見,現在或許隻是個連自己都養不活的窮書生。
“方太守!”張蒙在城下高聲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你公然造反,結界被秦諸梁所派的修士打破,此時或許沒什麼,可時間一長,城中的百姓該如何?不如開城共謀大事,既可保全百姓,又能共伐暴君!”
風聲驟緊,卷起沙塵撲打在方肅臉上。他緩緩擡頭,眼底翻湧着壓抑的怒火,聲音卻冷得像冰:
“哪裡冒出來的老匹夫,天兆之事,也輪得到你一個外來人說話?秦諸梁心狠手辣,誅殺忠良,豈可為天子?我方肅不服,自然要反。可他秦允顯身上流着太子的血,卻甘為家國逆賊。要我向這等不忠不孝之徒俯首?做夢!”
他向來恩怨分明。秦諸梁殘殺他恩公李懷,此仇不共戴天,也正是他起兵造反的緣由之一。
至于那些說秦允顯弑父的流言,他心知肚明,不過是秦諸梁為掩人耳目散布的謠言。真正手刃太子的,是秦諸梁。暗害先主的,亦是秦諸梁。秦允顯不過是個在這場權力傾軋中落敗者罷了。
成王敗寇的道理,他豈會不知?這世間黑白,從來都是由勝負決定。
張蒙見他出言不遜,馬鞭直指城樓:“方肅!你一介腐儒,真當這搖搖欲墜的城牆,擋得住我麾下鐵騎?你......”
“方太守。”秦允顯突然擡手打斷,聲音清朗,“都說您終日醉眼觀花,不問世事。今日城樓一見,這滿身風骨,倒比傳聞更烈三分。”
方肅指節在袖中一顫,面上仍如古井:“你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