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悄悄将手放在檔位上,下一秒就被他溫暖的手掌覆住。
“專心開車。”她小聲說,卻沒抽回手。
陸遠川目視前方,嘴角卻揚了起來:“遵命,我的園長同志。”
縣城的清晨裹着煙火氣,油條在滾油裡翻騰的滋滋聲混着豆漿的甜香,從巷子深處漫出來。
陸遠川停穩吉普車,轉身時發現蘇晚正低頭解安全帶。
他伸手過去,幫蘇晚解開。
“餓不餓?”他問。
蘇晚剛要點頭,右手忽然被整個包住。
陸遠川的拇指在她虎口處慢慢畫着圈,那裡有長期握筆磨出的薄繭。
“國營飯店今天有鮮肉包。”他頓了頓,又補充,“你上次吃了兩個。”
蘇晚忽然笑了,眼睛彎成初升的月牙:“那你要幾個?”
“你吃剩的給我。”
車窗外,早點攤的熱氣模糊了人影。
他仍握着她的手沒放,掌心溫度透過肌膚,比朝陽還暖。
清晨的陽光正好,兩人吃過早飯,慢悠悠地往電影院走。
陸遠川刻意放慢腳步,配合着蘇晚的步調。
路過供銷社時,他忽然停下,從兜裡掏出一顆水果糖,剝開糖紙遞到她嘴邊。
“哪來的?”蘇晚含着糖,腮幫子微微鼓起。
“昨天給孩子們買糖時,”
他眼裡帶着笑,“偷偷藏了一顆。”
電影院門口早已排起長隊,多是年輕男女,姑娘們辮梢系着鮮豔的頭繩,小夥子們穿着嶄新的的确良襯衫。
樹影婆娑間,陸遠川找到一處陰涼的石凳,仔細用手帕擦了擦才讓蘇晚坐下。
“在這等。”
他彎腰替她整理被風吹亂的裙擺,“别曬着。”
蘇晚看着他擠進人群的背影,寬肩窄腰在隊伍中格外挺拔,時不時就回頭望她一眼,每次目光相接,都要沖她微微點頭。
再回來時,他額角沁着細密的汗珠,白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線條在陽光下格外分明。
“給。”他變戲法似的從兜裡掏出油紙包,“剛出爐的南瓜子。”
蘇晚接過時,指尖擦過他掌心的繭,那粗粝的觸感讓她耳根發燙。
她慌忙捏起一粒放進嘴裡,卻嘗不出滋味,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影院都能聽見。
放映廳的燈光暗下時,陸遠川的手突然覆了上來。
他的掌心溫暖幹燥,手指穿過她的指縫,一寸寸扣緊。
前排的小青年恰好回頭,沖他們促狹地擠眼睛。
蘇晚下意識要抽手,卻被他握得更緊。
“專心看電影。”
他壓低聲音說,拇指卻在她手背輕輕畫圈,那酥麻的觸感讓蘇晚完全忘記了銀幕上在演什麼。
黑暗中,陸遠川忽然湊近,帶着南瓜子的香氣輕聲道:“比我們當年看的露天電影舒服。”
蘇晚抿嘴笑了,悄悄将頭靠在他肩上。
交握的手心裡,兩顆婚戒在黑暗裡閃着微光。
供銷社的玻璃櫃台擦得锃亮,映出兩人挨近的身影。
陸遠川手指點了點櫃台最裡側那個淡粉色的瓷瓶:“要這個。”
“哎呦!”
售貨員大姐眼睛一亮,聲音頓時拔高了八度,“這可是上海來的高檔貨!”
她麻利地取出瓷瓶,瓶身上繪着的荷花在陽光下泛着光澤,“五塊八毛錢呢,抵得上普通工人兩天工資了!”
她打量着眼前這對璧人,男人肩寬腿長,腰背筆挺;女人明眸皓齒,裙角翩跹。
售貨員促狹地笑了:“給你愛人買的吧?一看就是新婚小夫妻。”
她自顧自地點頭,“也就剛結婚的小年輕,才舍得花這個錢疼媳婦。”
陸遠川沒解釋,隻是從軍裝内袋掏出嶄新的紙币,指尖在“中國人民銀行”的字樣上輕輕一撫:“給我愛人買。”
蘇晚站在一旁,低頭抿唇,發絲垂落遮住泛紅的耳尖。
玻璃櫃台的倒影裡,她看見自己唇角藏不住的弧度,也看見陸遠川專注的側臉。
他正認真聽售貨員講解使用方法,眉頭微蹙的樣子像在聽作戰彙報。
“早晚各抹一次,”
售貨員麻利地包紮着紙盒,“保準你愛人皮膚水嫩嫩的。”
陸遠川接過包裝精美的盒子,轉身時指尖碰了碰蘇晚的手背:“試試?”
陽光透過櫥窗灑進來,照得那盒雪花膏的包裝閃閃發亮。
蘇晚忽然想起今早他替自己绾發時,手指擦過頸後的溫度。
“嗯。”她輕輕應聲,接過盒子的瞬間,指尖相觸,像接通了某種隐秘的電流。
售貨員望着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搖搖頭笑了。
這哪像是買雪花膏,倒像是交接什麼定情信物。
吉普車的後座堆滿了戰利品:給孩子們的五彩糖果紙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幫軍嫂們買的毛線團像彩虹般堆疊在一起。
最上面靜靜躺着那盒胭脂。
陸遠川特意讓售貨員用油紙包了三層,又系上紅絲帶。
夕陽将雲層染成橘紅色時,陸遠川突然打了轉向燈。
車子緩緩駛上一條僻靜的小路,最終停在一片開滿野花的山坡前。
“等我一下。”
陸遠川下車時,軍靴踏過一片蒲公英,白色絨毛随風起舞,有幾朵調皮地落在他肩頭。
蘇晚透過車窗望着他的背影。
後備箱打開的聲響驚動了附近的山雀。
再回來時,他手裡捧着一個軍綠色鐵飯盒,盒蓋上還凝着細小的水珠,顯然是特意冰鎮過的。
“嘗嘗?”他掀開盒蓋,六塊金黃的雞蛋糕整齊排列,每一塊都點綴着糖漬櫻桃,散發着誘人的甜香。
蘇晚眼睛一亮:“什麼時候準備的?”
“你看連衣裙的時候,”
陸遠川耳尖微紅,聲音不自覺地放輕:“記得你愛吃雞蛋糕。”
蘇晚聽了,心裡像灌了蜜似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晚風送來遠處村莊的煙火氣,混合着野花的芬芳。
蘇晚捏起一塊蛋糕,奶油在指尖留下柔軟的印記。她突然擡手,将蛋糕遞到他唇邊:“嘗嘗。”
陸遠川低頭咬了一小口,奶油不小心沾在嘴角。
蘇晚剛要伸手擦拭,卻被他握住手腕。他傾身向前,将剩下的半塊蛋糕渡到她唇間,奶油在兩人唇齒間化開,甜得讓人心尖發顫。
夕陽的餘晖為這一幕鍍上金邊:吉普車前,他的軍裝與她的連衣裙交疊,身旁是随風搖曳的野花,白色蒲公英在他們周圍飛舞,像一場溫柔的雪。
遠處傳來牧童的笛聲,陸遠川用拇指擦去蘇晚唇角的奶油,輕聲道:“比我想象的還甜。”
不知是說蛋糕,還是說這個意外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