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泰安王世子不難,難的是在皇帝老兒的眼皮子底下殺人,更難的是在兩軍交戰的情況下殺自己人,一旦事情敗露,輕則擾亂軍心,重則九族不保。
栽贓嫁禍給敵軍不切實際,皇帝親征又不是泰安王世子親征,風炅身邊定有将軍在其右。
她虞婵功夫再好,也打不過常年征戰沙場的将軍。
虞婵隻覺得脖頸一涼,斷頭台上的大刀在眼前忽閃,到底是哪個居心叵測的家夥蠱惑皇太女下的命令,他哪是要世子的命,他這分明是要整個玉川跟着陪葬。
這種上不得台面的事姓暮的就當着眉若水的面說出來了?還得找個見證讓她死得其所、入土為安?
他們兩人走後,虞婵握緊拳頭,血滴了一地。
半年前谷二離京,她便隐隐覺得不對勁,那時谷家的産業被戶部接手許多,理由千奇百怪,上面的意思就是财庫缺錢,身為京城大戶必須上交一半的産業,否則尋個由頭抄家。
谷家不敢有怨氣,說給就給,回頭還給皇帝老兒再上貢稀世珍寶以忠心。
早年玉川失了軍中助力,這回又忍氣吞聲送走大半家當,母親在朝為官如芒刺背落了個進退兩難下場,玉川的大族長虞老太君急火攻心差點沒挺過來。
好在二哥及時從神醫谷求來段神醫才将她祖母的命從閻王手裡搶了回來。
濃烈的血腥味不斷刺激着她的神經,虞婵對這糟糕透頂的狀況已經無法做出冷靜地判斷。
這次來北境,青鸢台在暗負責調查監軍譚鴻寶貪污軍費的證據,而當地駐軍在明負責剿滅殘軍。
殘軍勢單力薄,大雪封山駐軍隻需在山口守株待兔便好,那個妖裡妖氣的死太監譚鴻寶偏要下令堵塞絲路,逼得商賈隻得繞道進山回國,弄得大周的商賈進退兩難,退死路一條,進大雪封山還會有殘軍偷襲。譚鴻寶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商賈作為誘餌,駐軍抄網收魚。
青鸢台隻得搶先一步救人,可惜不盡人意,幸存者寥寥無幾。
駐軍調令程序繁雜,往往到時百姓早已慘死殘軍刀下,滅了殘軍得了錢财,好歹毒的心腸。
這次幸好她眼尖看到谷家商号的标識才及時救下人,不敢想虞婵若是晚來一步……
且不說有沒有找到那個死太監中飽私囊的證據,青鸢台光躲避他的眼線已是精疲力竭,任務臨時有變,讓虞婵刺殺風炅。
要不是先皇将玉川交給皇太女,虞婵真要以為皇太女要學皇帝老兒弄死玉川一脈。
“這都什麼事。”
虞婵兩眼一黑倒在床榻上,像斷了線的木偶,失去了原有的力氣。
如今之計隻能等大軍回程路上尋機會暗算風炅,殺是不能殺的,傷他三四分交個差了事得了。
死了一個風炅有什麼用,風炅後面的勢力才是要害,虞婵不想成為各方勢力争權奪利的犧牲品。
躺了一會兒,虞婵實在是悶得不行,拿塊破布擦幹淨地上的血迹,重新綁紮好手上的傷下樓。
到了樓梯拐角,迎面撞上小二領客人上來,她習慣性貼牆側臉颔首讓人。
小二喊了她一聲:“顔姑娘,您的晚飯需要我送到屋子裡嗎?”
虞婵在外化名“顔曉”,這小二是個會來事的,客人面熟的都記着名字,有什麼需求都逮着機會問。
虞婵淺淺嗯了一聲,小二收到答複打算引着客人到她隔壁的房間。
一聲“谷小老闆”驚得虞婵撞柱子上,木闆咯吱聲響起,有人抓住她的手腕。
她腦袋一片空白,随後在小二的驚呼中被拽入屋子。
屋門一關,撲面而來的是一陣冷冽,那是少年外袍上的融雪。
半年不見,他是比以前長高了許多,力氣也大了不是一點半點。
谷清泉抓起她的腕臂仔細查驗傷勢,那雙眸子黑得吓人,側臉上結痂的傷痕到是給他減少了幾分豔色,多了幾分活人氣。
他緊緊抿着幹裂的嘴唇,什麼話也不說,比起他自個身上的傷痕,他更關心虞婵的傷勢。
虞婵試着掙脫他的束縛,她不想傷他也沒太使勁,可惜谷二公子先前吃了幾日的風霜,全然沒了在家時的溫婉,風雪凍得他這個人面冷心硬,那隻手更是硬邦邦的怎麼也撬不開。
虞婵道:“公子你認錯人了。”
谷二公子聽到這話擡起那雙含情眼死死盯着她,她當然能讀懂其中的情緒,大概是被欺騙後的憤怒和不解、還有幾分折磨人的心疼。
虞婵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垂下眼簾側開面頰,逃避那道将她看穿的目光。
她聽到了谷清泉牙齒摩擦的聲音和他紊亂的呼吸聲,虞婵着實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心虛”。
谷清泉把她逼到角落,讓她正視自己的眼睛,緩緩開口道:“你說進宮當伴讀,可皇宮離這裡十萬八千裡,你來這做什麼?”
什麼理由都不對,他問的虞婵解釋不了。
“我就是在當伴讀。”虞婵奮力掙脫,奈何動作太大扯到傷口,血滲出繃帶紅了一片。
谷清泉雙眸微顫,如她所願松開了手,她的血染紅了他的掌心,他渾身僵硬,先前的氣勢洶洶瞬間洩了下來。
虞婵手忙腳亂地捂住傷口,心裡莫名涼了半截,她憑什麼要畏畏縮縮,憑什麼給他解釋。
虞婵頓時沒了好臉色,雖然之前她也沒什麼表情。
虞婵道:“我來北境怎麼了?你管的着嗎?谷淵,你少拿長兄那套來壓我,我做什麼事還輪不到你來管教我。”
虞婵直呼其名,說話毫不客氣,谷清泉一時愣神。
是他,得寸進尺,仗着年長說教她。
是他,自以為是,雪中營救便當作對他的偏愛。
他朝門外喚了一聲管事,沒過一會兒,背着藥匣的醫者進了門。
生人進了屋子,虞婵下意識地往窗邊挪,準備随時跳窗逃走,谷清泉邁開長腿攔住她半個身子。
谷清泉道:“我知你不想别人知道行蹤,醫師是谷家人,你大可放心。”
她偷偷撇了眼他身後的醫者,玉川三姓主家加起來幾百号人,旁支更是數不勝數,她記不住人很正常。
虞婵當然信二哥不會騙她,就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谷清泉跟以前不太一樣,以往但凡虞婵有一絲不情願,他都會變着法子哄着她,唯獨這一次不由着她的性子來,這讓虞婵很煩躁。
虞婵道:“隻是挂到樹枝而已,沒什麼大礙,你不要大驚小怪。”
醫師望向谷清泉,用眼神請求示意。
谷清泉看着她那隻血淋淋的手,如果世間也轉移傷勢的法術,他恨不得替她受這份罪。
他念起以前的種種,虞婵從小到大莫名其妙的傷,課業上的藏鋒守拙,谷清泉再蠢也能察覺到“太女伴讀”這個身份有多麼的可疑。
死士還是屠刀?無論哪一種都是谷清泉無法接受的。
他的明月就應該平平安安、高高興興的當那個随心所欲的纨绔,而不是在冰天雪地裡屠戮屍首。
谷清泉朝醫師道:“換藥包紮,别聽她的話,我隻想知道她傷勢如何?可否傷及經絡?如何醫治?”
他把人拽到榻上坐着,虞婵不情不願地蹙眉瞪着他,再次強調:“用不着你管。”
二哥打小就喜歡管她,小到吃食口味,大到出行交友。
雖然大多時候她很受用,但二哥管得太寬了。
她不想解釋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處境,毫無用處的關心隻會讓她更加想逃避責任,怨恨皇族。
她瞞不了二哥,一起長大的情誼足以讓他們在風雪中一眼認出彼此身影。
谷清泉深吸一口氣,表面上把她的話當耳旁風,實際上全落進了心裡,他嗓子眼發幹,吞咽似乎都變得極其困難。
醫師把她的繃帶剪開,血肉模糊處已經發黑見骨。
虞婵處理這類傷口向來粗糙,金瘡藥一撒,繃帶綁好就當沒事。
暮秋白也沒仔細看過她手上的傷,隻當她傷的是皮肉。
醫師擺動她的手指,給她處理傷口,重新包紮好。
醫師搖頭道:“傷需仔細養着,你經絡有損,恐怕以後這隻手拿不穩筆了。”
虞婵泯然一笑,經絡而已,她有另一隻手,還怕拿不動刀劍,拉不開弓嗎?
谷清泉看起來比虞婵還要着急,眼底漫起一層薄霧,虞婵是為了護着他才受的傷。他道:“若是尋得上好藥材仔細養着,可還有痊愈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