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那人還是帶着笑,普通的臉上是商人似的和樂:“閣下言重了,邊關之地,殺人越貨是常有的事,我不會說出去,哪怕說出去,也不會有人在意,這裡天高路遠,律法管不到此處來,唯一臨近的隻有一座黃沙城,也是不管這些事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哦,我方才聽到各位也是要到黃沙城去?我對這條路倒是比較熟悉,就跟各位說一聲,自此地繼續西行幾十裡,會有一個叫做殘陽渡的地方,隻要到了那裡便離入城不遠了,等到渡口起了水霧,便是去黃沙城的好時機。”
他說完一揚手,将阏逢剛剛投過去的那枚暗镖随手擲了回來,穩穩釘在阏逢手邊的桌面上,接着便轉過身,看樣子是準備回房去了。
阏逢顯然不想輕易放他離去,又不知想到什麼,收住了想要追上去發難的動勢,轉頭看陸小鳳的反應。
陸小鳳不想橫生枝節,也無意去殺不相幹的人,他想了想,開口道:“聽閣下方才說話的意思,似乎也是要去黃沙城,今夜這客棧血氣重,也不好再住,閣下可有興趣與我們一同上路?”
樓上那人停住腳步,背對衆人擺了擺手:“不了不了,我還有一位同伴,身體不适仍在休息,我還是等他好些,再出發不遲。”
陸小鳳道:“既然如此,那便不強求了。”
阏逢看了看陸小鳳,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其他人則都有默契地沉默着,就同這一路上一樣。
陸小鳳做了個手勢,示意衆人抓緊出發。
夜晚的沙漠冰冷靜谧,白日火爐炙烤般的高溫随着夜色升騰殆盡,留下松散的黃沙與緊貼皮肉的寒氣。
此時應該已經接近黎明,寒意卻似乎愈加濃重。
“這樣的地方會有一座城?什麼人能住在這裡,鬼都受不了!”安靜的隊伍裡,忽然有誰罵了一聲。
駝隊在身後靜靜地行走着,陸小鳳沒有回頭看,根據路程判斷,黃沙城若真是存在,此時應該距離不遠,但眼前隻見黃沙莽莽,一片荒蕪寂靜,瞧不見絲毫人迹。
漸漸的,駱駝走得有些分散了,周流星一直故意跟在陸小鳳身邊,想是有話要說,此刻找到機會,忙不疊驅使自己的駱駝跟陸小鳳的并排行走,好湊上來搭話。
他壓低了聲音問陸小鳳:“你對這一趟怎麼看?”
陸小鳳穩穩坐在駱駝上,看着前方漸漸泛白的天際線,道:“我能怎麼看?”
周流星倒也不是真正在意陸小鳳的答案,他自顧自地繼續道:“你有沒有看出這一群人的真實身份?要我說,弄個代号純屬欲蓋彌彰,恐怕大家對于誰是誰,其實心裡有數。”
他掰着手指頭,悄悄跟陸小鳳分享他掌握的信息:“那個玄黓是唐天亥,上章是老實和尚,你我不用說,剩下的幾個……”
他說着,漸漸停了嘴,往後看了一眼。
陸小鳳瞥他一眼:“你說的這兩個我也知道,你倒是說點我不知道的?我看你與那白馬夫人好似關系匪淺,這個中内情,我還以為你了解得清清楚楚。”
周流星眼睛轉了轉:“我是知道一些,但也不是全部,那婆娘乖張古怪得很,我哪能完全摸透。”
“哦,”陸小鳳淡淡道,“那你摸清了什麼,此刻又想跟我分享什麼信息?”
周流星露出一副更加謹慎的模樣,聲音也壓得更低:“我說出來,你可不要太驚訝。”
“你倒是說說看。”
“我懷疑剩下的人當中,有好幾個,可能是朝廷的人。”
“你說什麼?”
周流星聲音放得極低,風聲又大,陸小鳳懷疑自己聽錯了。
周流星也不重複,隻繼續說下去:“我知道你跟朝廷的魏子雲認識,但也隻是認識他,你對朝廷其他高手恐怕知道的并不多。”
陸小鳳回頭看了一眼,再不着痕迹地轉回來:“你繼續說。”
“你不覺得這一系列的事情,中間其實都有些說不清楚的關聯?朝廷對江湖事甚少摻和,怎麼這幾回,處處都有他們的身影?”
陸小鳳若有所思道:“我也很好奇,以往老周你隻愛錢财,做些坑蒙拐騙的勾當,對于危險的事甚少摻和,怎麼這幾回,總有你的身影?”
周流星低聲罵道,“我這是好心與你打商量,你别不知好歹。”
“你會好心?不好意思,你的話,我還真不敢盡信。”
“你……”
周流星還待反駁,忽聽得後頭隊伍裡有人喊了一聲:“你們看前面。”
衆人此時剛剛繞過一座風蝕山,太陽正要冒出遠方的地平線,借着漸現的天光,他們看見了那位客棧掌櫃,也就是名單上的沈與名。
沈與名從駱駝滾上下來,跌跌撞撞往沙丘上奔跑,時不時捂一捂右胳膊,像是受了些傷。
他踉跄奔到一方沙丘上,撲跪到沙地裡,開始用雙手瘋狂刨起了沙子,全不在乎受傷流血的手臂。
等沈與名回頭發現追兵時,已是避無可避,知道逃跑的念頭已是妄想。
他隻能稍顯狼狽地靠在原地,面色灰敗,不敢輕易動作。
陸小鳳翻身下去,走到近前,這才看見沈與名的背後有一塊石碑,正是他剛剛從沙子下挖出來的。
石碑堪堪立在沙坑裡,根基不穩,已經歪斜,被黃沙半掩,隻依稀辨認出上面刻着“殘陽渡”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