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毒的漢子咬着牙道:“這不公平,憑什麼唐門的人空着手來?”
白馬夫人道:“他與你用處不同。”
她示意對方看向桌上已坐着的陸小鳳等人:“他本是與這幾位一道的,隻不過來晚了些。我可并沒有說,所有人都要帶着腦袋來。”
漢子看不出幾人的身份,也是這才知道标準不同,隻得隐忍下來,自認倒黴。
唐天亥道:“你還是感謝我吧,至少沒有用上要你命的毒,你這手不過僵死幾天而已。”
那漢子恨得咬牙切齒,看唐天亥的眼神幾欲吃人。
白馬夫人無視一邊的鬧劇,靜下來專心清點。全部确認完畢了,才點點頭,示意衆人落座。
接下來的時間,陸小鳳聽到的事情,堪稱離奇。
事實上,白馬夫人并沒有把事情說得多清楚,她隻是大緻安排了每個人要做的事,承諾了每個人可以得到的好處。
據她所說,在大漠深處的某個地方,有一處絕頂誘人的寶藏,在那裡,人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失傳已久的劍譜,稱霸天下的神兵,可解百毒的神藥,取之不盡的金銀……而要拿到東西,首先要聯手殺死看守寶藏的人。
這些人頭,隻是一個測試,測試到來者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參與這次行動。
世間會有這樣的寶藏?
什麼樣的守衛者,需要這麼多高手一起行動,同時用另一批人的性命當作鋪路石?
陸小鳳覺得離奇,若不是在場這些人和人頭,這看起來簡直像是小孩子扮家家講故事。
白馬夫人讓侍從端上來一方木盤,盤中裝的是給每一個到場者的信物,是每人一塊的銅牌,每塊上面的字樣都不同。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牌子,上面是陽文的“強圉”二字。
他有些厭煩,隻摸了一下,便将銅牌扔回了桌上。
從聽到所謂寶藏開始,陸小鳳的耐心就幾乎消磨殆盡了。
他對寶藏不感興趣,對于那據說存在的解藥,也隻剩下懷疑。
他又去看桌上的那些人頭。
有的面孔他認得,有的完全陌生。
但叫得上名字的那些,無一不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厲害人物。
陸小鳳擡手捏住眉心,不知是不是血腥氣聞多了,忽然有些想吐。
“這上面的字,與各位進門時所取的燈籠上一樣,權作信物及标識,等行動開始,也是你們彼此之間的代号。”白馬夫人在一邊解釋道。
她目光掃過所有人,柔聲道:“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些人很有名氣,來自名門正派,世家大族,不方便透露身份,我很理解,這也算是體貼你們。”
“這些不重要,地圖呢?”有人沉聲問道。
白馬夫人道:“地圖我會給你們之中的一個,一個最值得信任的人。”
說完,便看向陸小鳳。
她的目光指向如此明确,其他人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跟着看過來。
“他是誰?憑什麼說他最值得信任?”灰衣人看了看陸小鳳,問道。
陸小鳳被一圈人看着,仍是那個姿勢未動,拇指在眉心壓出褶皺,沒有說話。
不知是誰叫道:“管他值不值得信任,看本事說話!”
聲音落下,幾道細小的寒光已沖着陸小鳳襲來。
陸小鳳仍是坐在那裡不動,看似有些心不在焉地掃了掃自己的眉毛,再移開手掌,幾根細小如芒的暗器,便從他的指間滑下來,滴雨般落在桌布上。
他隻是懶洋洋地動了動,便将突襲而來的暗器夾在了手指縫中。
“是他?”不知是誰認出了陸小鳳的身手,略帶驚訝地低聲道。
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傳遞:“他竟然也來了?”
“我原本對這件事隻有三分信,現在不得不全信了……”
陸小鳳自然聽見了這些聲音,不由得在内心裡反思自己,過往是不是行事太高調了?
衆人仍是看着陸小鳳,不過看過來的眼光已全然不同了。
“是他的話,确實算得上合适的人選,他的信譽名聲,總比我們在場的其他人好一些。”唐天亥說道。
陸小鳳忍不住苦笑:“我從來不知道,我在大家心目中,竟然如此有信譽。”
到了此時,陸小鳳的最後一點耐心也徹底消散了。
他知道這是一個圈套。
在明知道有圈套的前提下,他來了,但現在,他忽然有些後悔。
因為他發現,這另一個可能存在的解毒方法,似乎比給花滿樓找個意中人更麻煩,可能也更卑劣。
這是一灘泛着血腥氣的渾水,放在從前,他出于一腔正義,是不介意去蹚一蹚的,但現在,他産生了很大的懷疑,對竹青青,竹阿姐,還有這個說是不久前來自西域,卻對中原武林了如指掌的奇怪女人。
他根本不信她說的話。
陸小鳳從來不讨厭女人,也願意相信她們所說的話,但後來遇到的厲害女人多了,他愈發地明白,有些女人騙起人來,就是眼都不會眨一眨,和這樣的女人走得太近,是會要命的。
都怪該死的老實和尚。
陸小鳳歎了口氣,将蒙在臉上的布扯下來,道:“不好意思各位,我本來隻是想來吃席的,不小心走錯了門,你們的藏寶圖和盜寶計劃,我無意參與,打擾了。”
他說完,就站起身來,看樣子是要離開。
白馬夫人道:“你要走?你不是肚子餓麼,馬上就要上真正的宴席了,你不吃一口再走?”
陸小鳳搖頭,下巴指指桌上的東西:“對着這些還能吃得下?謝謝你看得起我的胃口。”
白馬夫人柔聲道:“我花功夫請你,我們兩個又這樣聊得來,你就不給我這個主人家一些面子?”
陸小鳳奇道:“不對吧?你好像是找了個極不老實的騙子将我騙過來的,再說,我幾時與你聊得來了?”
白馬夫人轉了轉眼睛:“你現在與我說話,确實顯得不如剛見面時親切了。”
陸小鳳道:“剛見面時,我隻看見你漂亮,現在才知道你竟這般厲害,對于太厲害的漂亮女人,我隻會繞着走,哪敢跟你親切。”
白馬夫人道:“哦?我倒一直聽說,陸小鳳是有名的風流浪子,應對什麼樣的女人都是遊刃有餘,難道我的消息錯了?”
陸小鳳道:“你的消息怎麼會有錯,簡直靈通得要命!一個剛從西域來到中原的人,就能将中原武林中人認得清清楚楚,還有誰敢說你消息不靈?”
白馬夫人笑了笑:“好吧,你既然知道我的消息準,那不是更應該相信我麼?我保證,這一趟,能化解你此刻憂心之事。”
陸小鳳聽完這席話,沒什麼表示,隻道:“告辭。”
白馬夫人眯起眼睛:“你還是要走?”
陸小鳳道:“夜深了,我要回去睡覺。”
說完,不等衆人反應,陸小鳳已平地而起,翻出院牆,沿着屋脊一路遠去了。
侍從們本來欲攔,白馬夫人擡手制止。
“就讓他這麼走了?”周流星疑惑道。
另有人問道:“陸小鳳既然不去,那藏寶圖……”
白馬夫人搖着扇子,淡淡道:“急什麼?等到出發時,他會與你們同路的。”
陸小鳳離開了那個血腥氣沖天的宅院。
他一路施展輕功,倒不是急着趕回去睡覺,而是着急去看他的好朋友花滿樓。
瞧見一群人為了某些東西你争我搶不擇手段時,他總是要想想花滿樓,似乎這樣,就能把眼睛看到的污穢沖洗幹淨。
花滿樓這樣的人,好像就是為了證明人性尚且美好而存在的。
有他在,總不至于讓人對人心徹底失去信心。
而今晚,想想似乎不夠,非要看一眼才能安心。
否則,這一夜他是睡不着的——
雖然之前的幾夜也沒有睡好。
陸小鳳不得不坦白,第一眼看到那顆假司空摘星的人頭的沖擊感,讓他對花滿樓可能會死的恐懼更上一層。
陸小鳳無法接受司空摘星突然枉死,而如果是花滿樓……
他不敢想象。
陸小鳳一路緊趕,朝着花家大宅而去。
他在屋脊上起躍,輕巧靈活得好像一隻貓。
但他身上已絲毫不見貓的漫不經心,倒更像落單後心事重重的孤狼。
狼明明餓着肚子,卻還要花力氣奔向天梢頭的明月,非要引着頸,對滿月傾訴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