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滢坐在碧紗櫥裡,捏起剛繡好的香囊,迎窗細看,終于滿意展眉。
用罷晚膳,她将繡得最好的一枚香囊揣入袖中,撇下整理衣櫥、庫房的玉笥,獨自往裴昭的住處去。
她到的時候,天還沒黑,日頭已不那麼烈了。
千萬條柳枝垂落,這處一片綠蔭,蘇滢如往常一般,站到柳蔭裡。
不多時,門口守衛發現了她:“表小姐來了,世子吩咐過,表小姐可以進屋等。”
蘇滢愣了愣。
這是裴昭的吩咐?他明明對她無情,為何又能體諒她天熱辛苦,願意讓她獨自進到他的領地?
想不明白,蘇滢卻無法拒絕。
他人不在,進他起居之所,并不合适,若他回來撞見,恐也會不悅。
蘇滢款步進到書房,北窗外竹影珊珊,襯得屋内越發清淨、涼爽。
守衛已退下,院中無人。
蘇滢收回視線,走到書案側,指尖輕輕撥動他筆架下晾着的一排湖筆,又拿起他慣用的卧獅碧玉鎮紙。
碧玉潤滑澤亮,入手清涼,與他掌間的熱度截然不同,蘇滢略作賞玩,便放回原處。
天色漸漸暗了些,裴昭踏着夕陽最後的微弱餘晖,步入院門。
“厲鋒,備水。”他吩咐一句,伸手推開書房門扇。
門扇打開的瞬間,裴昭邁過門檻的腳步陡然頓住。
院中照進的天光不算亮,可他瞧得真切,偌大的書牆下,蜷縮着的一小團粉白身影,正是數日未見的蘇滢。
她倚靠書架,坐在神深色地磚上,雙臂環膝,腦袋側枕手臂,一張小小芙蓉面朝着門口這邊。
如雲的發髻側,珠钗斜插。
膝頭垂着的素手間,輕輕攥着一卷書冊。
她雙目閉着,神情恬靜,竟是睡着了。
守衛準備進來掌燈,見裴昭站在門口未動,忽而想到一種可能,朝裡望一眼,登時大驚失色:“世子恕罪,屬下以為表小姐已經走了。”
裴昭擰眉,沉聲斥:“退下!”
啪地一聲,書卷落地,蘇滢驚醒。
她下意識伸手撿書,指尖尚未碰到書頁,感受到頭頂光線暗下來,她愣愣擡眸,睡眼惺忪。
“表哥?!”蘇滢眼神先是茫然,辨認出他的一瞬,臉上登時顯出喜悅。
蘇滢書也顧不上撿了,纖手在書架上撐了一下,便站起身。
可她保持蜷縮的姿勢太久,尚未站直,便覺頭暈目眩,足底像被無數的針紮進去,又麻又痛的感覺向着小腿蔓延。
蘇滢身形晃了晃,正要靠上書架穩住身形,忽而腰間一緊。
她睫羽輕顫,目光落在橫握她纖腰的手臂,又徐徐往上,對上裴昭的視線。
屋内沒掌燈,裴昭背光而立,蘇滢看不清他眼神。
隻是,扣在她腰間的力道,似有些重了。
沒等她仔細分辨,那力道已撤離。
裴昭瞥一眼近在咫尺的書架,收回手臂,俯身拾起她掉落的書卷。
語氣淡然,仿佛方才什麼也沒發生:“來找書看?平日都喜歡看什麼書?我讓厲鋒替你找幾本。”
蘇滢搖搖頭,細指探入袖中,取出繡了多日才好的香囊,仰面遞給裴昭看:“我女紅不好,但也算一片心意,還請表哥别嫌棄。”
沒等裴昭回應,她已垂首,素手伸向他金鑲玉缂絲腰帶,語氣自然:“我替表哥系上看看。”
少女螓首微垂,烏發下一抹細頸秀雅如雪。
纖細的手指靈活翻動,眨眼間,便将結着穗子的香囊懸在他腰側。
“為何忽然送我香囊?”裴昭盯着她,眼中暗流湧動。
她究竟知不知道,女子送男子香囊,意味着什麼?
她究竟是不開竅,還是生性便會蠱惑人?
蘇滢松開香囊,後退一步,揚起細頸笑應:“表哥和舅母待我好啊,我繡了絲帕送給舅母,想想送帕子給表哥也不合适,便繡了這香囊,費了好些時日呢!”
他是男子,一個成年男子,應當明白,女子送男子香囊是何意吧?
若他肯佩戴,便說明她還有機會。
蘇滢語氣輕松,實則指尖掐在手心,幾乎陷進肉裡,緊張極了。
“我平日裡并不戴這些。”裴昭說着,長指落在腰側,試圖解下香囊還她。
剛扯松絲線,便被一雙柔荑按住手背。
“表哥,你是不是讨厭我?”蘇滢吸吸鼻子,嗓音已透着些哭腔,似乎委屈極了。
裴昭攥攥指骨,終究沒解開,而是側身行至書案側,親自掌燈。
銀釭照亮屋内,他背對着她道:“往後表妹莫要單獨與年輕男子相會,也包括我。”
“香囊我已收下,你走吧。”裴昭決然逐客。
他收下了,語氣卻冷得傷人。
蘇滢落寞轉身,一步一步走出這片光亮。
躺在帳間,輾轉難眠。
蓦地,蘇滢擁被坐起身,眸光清明。
裴昭那句話,顯然不再是拿她當表妹,而是拿她當年輕女子看待啊!
她沒失敗,他分明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