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假期剛過,天氣還冷的要命。
清晨時分名櫻千早被一陣鈴聲吵醒,眯着眼睛透過半掩的窗簾往外看,天剛蒙蒙亮,空中還飄着細雪。她一手去摸惱人的手機,一手去摸空調遙控器,接聽鍵和空調開關幾乎是同時按下。
“喂——工作結束要回收我嗎?”
耳邊立刻傳來男人無奈的吐槽聲:“想也知道不可能吧,而且你能不能換個接頭暗号,沒幹勁可是會傳染的。”
是她的直屬上司榊悠真,職位是她所屬警察廳刑事局組織犯罪對策部國際犯罪搜查科的科長輔佐,也是極少數确切掌握她全部資料、與她進行日常情報交換的人之一。
“誰管你啊。”她蜷在被子中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雙眼重新閉了起來,“再讓你備考一次公務員綜合卷你也會是我這種反應,再說我還要寫學會發表的論文,距離死線可不遠了,你以為我睡了幾個小時啊?”
對面的聲音就帶了點笑:“是~是~辛苦了。”
“真覺得我辛苦就幫我做了ICPO(國際刑警)那些調查工作,我一直以為自己這個卧底是全職的——所以是什麼事?”
雖然這麼問,但她已然隐約猜出對方想要向她傳達的事。即便還閉着眼,思緒卻漸漸清明起來。
果不其然,耳邊傳來的下一句話就是“那一位剛剛過世了”。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動作太大甚至碰掉了空調遙控器。也絲毫沒有在意清晨冰冷的空氣激起她滿身雞皮疙瘩,就隻是輕盈地翻身落在旁邊的地毯上,用激動到顫抖的手去打開矮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輸入密碼點開一個看過不下十次的加密文檔,一目十行地掃了下去。
當然,自己的心情也要好好表達才行——
“好耶!終于等到了!”
對面的聲音無奈感更重:“他怎麼說也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就不能表現得稍微悲傷點嗎?”
“但凡一個有人性的父親都不會為了給妻子報仇,而讓私生女去犯罪組織做卧底。我跟他父慈女孝彼此彼此,再說他也沒把遺産留給我。”
可靠上司秒接話:“我的遺産可以留給你。”
名櫻千早嗤笑一聲,把床上的毛毯拉到背上,雖然跟電話那頭的人聊着天,目光卻死死盯着屏幕。那是一份她早已爛熟于心的計劃書,計劃正式啟動就從她那位親生父親死亡開始。
“那也得你比我先死才行啊,躲在後方的家夥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呢。你還不如多給我買幾份意外險,等我死後用保險金幫我買個山頭,讓我回歸大自然。”
“我怎麼說也是你的上司,就不能稍微對我客氣點嗎……我說,千早。”
“嗯?”
“實在不想幹就别幹了。”老上司——其實年級并不大,電話對面的隻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人,“讓你做這種危險工作的人已經不在了,接下來的任務更加危險,壓力也更大。你本來就是通過公考進入警察廳的精英,有這一年的卧底經曆打底,恢複職位就是警部,混幾年升到警視,四十歲之前年收入就會超過一千二百萬——”
話音被她譏諷地打斷:“别給我畫餅了,我要是真撒手不幹,你和你上頭那群人還不得罵死我,那老頭子在陰間都能氣得活過來。”頓了頓,她的聲音蒙上一層陰霾,“再說,這可是我十二歲時自己提出的計劃,我得對自己的青春負責。”
名櫻千早永遠都會記得自己十二歲生日那一天,那個時候她還生活在美國,相依為命的母親在一場搶劫案中被流彈擊中,因救援不及時成為植物人。
時至今日,那天的發生一切仍然曆曆在目,她于醫院的病床上醒來,陌生的男人正坐在窗邊看一本日文書,她那時還不怎麼懂日語,讀不出書名。
在她茫然無措驚恐萬分的時刻,那個自稱是她父親、之前從未在她面前露過面的男人像是超級英雄般從天而降,向她伸出援手,問她是否想讓她的母親繼續活下去。
她當然說想,她以為那樣她的母親就會醒來,她能過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幸福生活。但是幻想被輕易擊碎,所謂的活下去不過是在高額的養護中心勉強維持生命,能否從昏迷中醒來要看天意。
在意識到自己要被帶回日本、母親卻不得不獨自被留下時,她這些年累積的、對不負責任的父親的恨意在絕望與恐懼中終于爆發。
“我才不要欠你什麼,我跟你做交易!”
她當時在看什麼電視劇,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你救我媽媽,我就幫你的妻子報仇。我知道她是被一個組織害死的,你要讓我媽媽活下去,我會毀掉那個組織。”
而男人接受了年幼的她提出的「交易」,也從那一刻起,開始為她如今的卧底工作布局。
她沒有成為順風順水的官二代,而是以「因殺死妻子而被判處數十年有期徒刑的重刑犯的女兒」的虛假身份,被安排了可以讓她成為優秀特工的寄養家庭。
她不斷更換着住所,也不斷在那些優秀的老師身邊學習作為特工應該掌握的知識和戰鬥技巧,又按照父親安排好的道路,順利考上東京大學法學部。然後在大四那一年,在名義上的「重刑犯父親」提前出獄時,将這個陌生人在她即将卧底那個組織的眼皮底下殘忍殺死。
當然人并不是她殺的,實際上這位「重刑犯父親」病重死在了監獄裡,她殺死的隻是他的屍體。而她殺人埋屍這一幕「恰好」被那個組織的某個底層成員目擊并留下證據,很快這名底層成員也死于非命,源于對她的敲詐勒索。
原本她的計劃隻是讓對方住進醫院幾個月,她的同伴會在這期間讓他「消失」并僞裝成死亡。但有人打亂她的計劃捷足先登,與對方有情感糾紛的女性先她一步,确實地奪取了他的生命。
她到現場的時候隻看到一封遺書和兩具遺體,她隻是報警、然後誠實地說出部分真相,這起很快被警方認定犯人殺人後自殺的案件,在那個組織眼中,也成了她的戰績。
一個為了自己的大好前途,能下得去手殺死「父親」和目擊者的東大高材生,當然是值得那個組織拉攏的對象。
接着,就在她第一次見到琴酒,對方以威脅的口吻向她抛出橄榄枝,讓她務必繼續學業,今後雙方互惠互利相互合作之後,一手培養出她的老頭子就像是願望圓滿了似的,瞬間病倒了。追根究底也有他這些年積勞成疾又不加治療導緻病變的原因,但于她而言,那更像是期待着去那個世界跟早逝的妻子團聚。
其實那個時候她其實已經通過了公務員考試,也通過了加入警察廳刑事局的單獨面試——老頭子以前就掌管着這個部門。
于是新的計劃書由繼任者起草,她必須再次利用「父親」的死,為自己未來鋪路——在那個組織已經命令她考過公務員加入警察廳警備局公安部的前提下。
她的母親依舊活在異國,她還期望着母親醒來,所以那項交易還在持續。